从房间另一端突如其来的喊叫瞬间压过了灰满,在这片小小的黑暗之中来回激荡,颇为浮夸的咬文嚼字与那浑厚的声音同样是她无比熟悉的,却也是她素来最讨厌、最反感的……“洛波,说了多少次,在室内说话就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她甚至懒得循声转移视线,便已精准确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啊哈哈,这不是久别重逢太激动了么。”尽管隔着数米见方的黑暗,可她依旧能猜到洛波尬笑时的油腻神情,“那个,实在没办法,真心控制不住我自己,毕竟咱都多长时间没见着面了,俗话说得好嘛,小别胜新婚……”
“晕,你个大笨比不会说话就闭嘴!神它喵的小别胜新婚,谁跟你新婚了啊喂?明明没啥墨水却偏要装上文化人,真都不想吐槽你了……”
不过说来也怪,明明嘴上还在生着气,但她此刻的心情却明显好转了不少,尽管依旧身为失去自由的俘虏,可毕竟总归是不用独自一人在监禁中蒙受孤寂与自闭了。山魈搀着她走到角落处的稻草堆上重新坐下,紧接着将手中的油灯固定在低矮天花板的钩上,伴随着昏黄光线的扩散,她很快便确定了房间内的全部情况——除开自己和山魈以外,这间牢房里事先关押着的就只有灰满和洛波而已,“老姐不在这里……你们有谁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洛波像是生怕别人抢答自己般迅速回答道,他整个上半身都被绳索固定在房间正中央的一截粗木桩上,无法移动分毫,却还是执着地拧着脑袋不断回头,试图与身后角落里的布兰卡对上眼,“我跟灰满哥已经提前交换过情报了——尽管根本就没有情报可供交换的吧——自从来到这里……不对,是自从半途上被捂昏过去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咱姐了,还都以为班达尔监狱也讲究男女有别,觉得老姐她没准是跟你在一起呢。”
“没呢,我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简直都快把我憋疯了……等等。”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随即将尖锐如梭的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山魈——“山魈先生,负责押送我们的是您和您的部下,您应该知道狼女王陛下她在哪里吧?既然已将我们全部集中过来,又为何偏偏缺少了她呢?莫非是你们家大王早就事先请她过去另行安排了吗?”
“啊,呃,这……”山魈在揪着脸的同时将唇齿紧抿,显是有些欲言又止,这自然更加激起了布兰卡的怀疑,明明自称坦诚相告,为何又要在这关键问题上打马虎眼?她正欲继续追问,岂料尚未开口,门外便又再次响起了来自沃沃将军的粗犷咆哮:“麻吉!你这个该死的老吗喽,脑子是抽筋了吗,这才带过来三只狼崽子就想着磨洋工了?!赶紧再去把那个小妮子提溜过来,就是昨晚才关进来的那只小母狼!”
小妮子?母狼?她惊愕地望向山魈,寄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但是并没有。尽管来自门外的言辞分明传递着恶意,可名为麻吉的山魈却反而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啊,将军请见谅,是在下疏忽了,马上就去!”他笑着朝门外应和了两句,又返过头来以严肃的神情悄声问道:“小姐,那袋水您还带在身上吧?”
“啊,是啊,怎么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有些懵圈的布兰卡不及多想便乖乖回答了。
“那就好,还请您务必要保管妥当,最好找个地方藏好,万一被他们搜出来发现就完蛋了……”山魈点了点头,“在下先去接您的同伴了,去去便回,请小姐多多保重了。”
为什么水还要藏好?难不成班达尔的监狱还有不让犯人喝水的规矩吗?她更奇怪了,却也只能无声点了点头以表回应,随后目送对方转身离去、掩住房门。
“等等,小母狼?”灰满终于也同样注意到了沃沃将军发言中所暗藏的可能性,“除了老姐,又能是哪只小母狼?被麻吉大叔他们一路押送过来的,就仅仅有四个战俘而已——除了我们三个,那就只可能是老姐了……对,一定是老姐,他去接咱姐了!”
“呃,真的如此吗?”平日里最为笨拙的洛波这回倒是没有无脑附和,“我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
“别在这里乌鸦嘴啊,笨比!”她没好气地打断了洛波的神经兮兮,尽管她也并不认为那只同样身为战俘的小母狼就一定是紫葡萄,但有一点她是比洛波看得更通彻的,无论真相如何,这点幻想至少给予了他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希望,深陷如此绝境之中,希望可是比金子还宝贵得多的存在……
罢罢罢,眼下她没力气也没兴趣去跟洛波把道理说明白了,不待对方有所回应便及时收住了吐槽,转而从怀中重新掏出了水袋——她实在无法弄明白山魈让她保管好这袋水的目的,毕竟水袋里的水本来就已经不多了,与其让她东躲西藏着提心吊胆,倒不如立刻全部喝下去的更叫人省心。水袋表面密布水珠,里面的果味饮料冰凉凉依旧爽口,只是在解除口渴的燃眉之急以后,对于她而言的确是有些甜过头了;她一边努力忍受袋底愈发沉淀的浓缩甜腻,一边将水袋高高仰起以方便剩余液体顺畅流入口中,然后——伴随着一阵沉噎,她突然甩开空瘪的水袋猛烈咳嗽起来。
“呦,瞧瞧白子多快活,喝水都能喝撑着了。”不远处的洛波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哪像我,到现在都没人给我水喝,嘴里实在干得要命,真可谓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嘘,别吵……”要放平时,布兰卡肯定想都不想就直接骂回去了,不过这次,她却以低沉的嘘声以示安静;到底是并肩多年的战友,心领神会的洛波与灰满也立刻乖乖照做。
待确认牢房大门依旧紧闭后,她悄悄吐出了刚才从水袋中一并喝进嘴里的某件物事——那是一只完全密封的白色蜡丸。
“这是……什么……”来自灰满的轻声发问。
“暂时看不出来,不过我想……我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个麻吉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保管好别被搜出来了,他指的不是水袋,而是这个东西……”
伴随着拇指与食指的微微施力,两指之间的蜡丸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内里所藏之物也随即从外壳的间隙处露出——由于蜡丸外壳的防潮属性,整齐折叠的莎草纸依旧完好无损,借助头顶昏黄的油灯,似乎还隐约可见其上以植物墨水绘制的线条。
看上去像是——一张绘制着路线的简陋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