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宗旺殛死了斑豹,吃了斑豹心肝,又吞了些烧酒,只觉胆气大长,向道人唱喏道:“深感道长教俺,果然能厮杀。”道人笑道:“惜你只记得十二式。”陶宗旺道:“便也得用,若不济时,临阵泼命罢了。”道人赞了一声:“端地是个好男儿。”陶宗旺道:“道长既除了二郎,想是不能无事,俺连夜赶去,将他两个杀了,也出尽这口鸟气。”道人道:“你若杀了他两个,少不得在江湖中存身,只好去做地煞。”道罢,踅身便走,陶宗旺担著大锨,随道人下山。
待走至一处枣林,道人低声道:“穿过林去,便是那大郎家,他家常做些歹事,故避开村舍,选此僻静处居住,却好方便你行事。这二郎在西屋,吃我杀了,那大郎与妇人必在东屋中歇宿,你自前去,我只在此等候罢了。”陶宗旺道:“道长如何不去?”道人蹙眉道:“我本不该开杀戒,只你我有此缘分,不得不点拨你,若再去杀人,只恐目下便遭天谴。”陶宗旺听了不乐,向道人施礼道:“待俺去杀了大郎二人回来,终身供养道长。”道罢,伏地拜了四拜,提起大锨,径自穿林而去。
陶宗旺出了枣林,远远望见几个房屋,也无院墙,伏了一时,见无异常,见远处天色微微透白,便掿著大锨走去。待走到近前,却是两大两小屋所,陶宗旺懂的营造,知两个小的是厨房、柴房,又看两个大屋,见西屋果然虚掩著门,一只犬死在地上,便蹑足走到东屋门外,听里面有人打鼾,思忖一番,不知如何下手,便将心一横,踢开房门,直闯入去。那门上搭子吃他一脚,“呯”得断开,惊动了大郎与妇人,道是公人来捉,抬手从床下扯出一条哨棒,陶宗旺已闯到面前来,屋中却原无灯火,陶宗旺关了房门,举大锨就劈,大郎向左一滚,这一锨便劈空了。那妇人大叫一声,跳下床来,向屋外逃去,口中连呼叔叔来救,陶宗旺恐她惊动过路人,便去扯妇人头发,那妇人扒著房门不放,投进一道月光来,陶宗旺见妇人赤著身,脂玉一般,乱挣乱扭,煞是惊心,不由呆了。大郎借月光看去,见是陶宗旺,不是公人,胆气大了,一棒捣来,正捣在陶宗旺胸前,陶宗旺退了一步,踢翻妇人,待要抡动大锨,大锨吃一个衣架挂住,那妇人不顾羞,拿起一个铁条来打。陶宗旺见屋内施展不得,便拖了大锨,跳出屋来,大郎也跳出屋来,见二郎不曾出来,那犬死在地上,心知二郎多管遭陶宗旺杀了,胸中火起,举棒来打,陶宗旺也不躲避,掿大锨来迎,只四五个回合,吃陶宗旺大锨劈倒了,大郎待要扎挣,陶宗旺一连两三锨,登时铲坏了,五脏流出。妇人隔窗见了,心惊肉跳,摸出一柄解手刀两手握住,高声唤叫救命。陶宗旺入去要杀她,那妇人大叫大哭,将刀乱舞,疯魔一般,陶宗旺站定了看她。妇人舞了一时,哭软了。陶宗旺略一举手,妇人又哭叫著将刀乱舞起来,如是三番五次,双眼乱颤,哭得气也短了,陶宗旺便手软了,喝道:“俺不杀你,只这里留了俺名姓,要一把火烧作白地才好。你自去休。”妇人听了,滚下床来,夺门便逃,陶宗旺放她过去,却见到妇人背上刺著一条螣蛇,登时省转过来,大喝一声:“饶你不得。”快步赶上,一锨抡倒,妇人爬起来伏地讨饶,陶宗旺闭了双眼,只是乱拍乱铲,待睁开双目,那妇人已是气绝,半个身子吃大锨捣烂了。
陶宗旺去屋中搜检,搜出一包金银钗环,自家银锁也在内中,便尽数塞入怀中,又到西屋看了,果然见二郎死在床上,却无首级,见壁上写著一些字,也不去管写的是甚,都抹去了,踅转到厨下取火,见那柜中有个油纸罐甚是奇异,打开看时却是一些赤酱,仔细看时,却是个骷髅,心中暗忖,这一伙果然不是良善,若放那妇人去了,必有后患。便不犹豫,采了火,逐个屋放起火来,见火啵啵杂杂烧起,便急急走入枣林中。待出了枣林,已不见了道人,唤了一回,终不见道人来,只得自家归去。
陶宗旺一路趱行,归到家中,只觉口渴,便去屋中取碗,见桌上压著一张帖,吃了一惊,想起屋上安放著二郎首级,慌忙走去看,却已不见了首级,思忖了片时,知是那道人所为,也不知帖上写些甚,便随身藏了,又找个隐秘处将金银钗环藏了,径去桶里舀水喝。桶中映出自家面容,陶宗旺见额上有血,索性脱了个赤条条,将身冲净了,裹好了右臂上伤,换了衣衫去担水,见到路人,不敢多言,只举举手。
待担水回来,陶宗旺将衣衫、豹皮洗净晾晒了,心中稍安,只觉困乏,不由睡去,一觉起来,已过了午牌,腹中饥饿,便揣了些钱,锁了门走去肆坊,寻了一家汤饼店吃了碗汤饼,听得邻座客人说枣林外一家起火,官府去探勘,瓦砾中有三具焦尸,屋旁软土下掘出四五具骸骨,想是一伙盗贼杀人夺财,分赃时火并。陶宗旺听了心中方定了,便走去灵真观里,遍寻不到飞鸿子与小道童,观中道士言这师徒本是借住在此,今日一早便去了,不知去往何处。陶宗旺无奈,去市集上乱走,忽见一个汉在那里兜搭众人,叫卖些生药。陶宗旺挤去去看时,见有个栲栳大龟甲摆在地上,便把在手中看,越看越喜,那汉便道:“这龟甲下板挤坏了些,你若要时,只十个钱,价钱公允,并不欺你。”旁有一个丈丈道:“龟乃阴中至阴之物,禀北方之气而生,故能补阴。你这龟不是活杀的,想是自家死在江河滩上,泡烂了下板,无甚药性。”那汉见说破了,便道:“阿哥,你若要时,两文钱卖与你,不枉俺几百里走来。”陶宗旺听了,摸了三个钱递与那汉道:“俺生来头圆眼高,笠子遮眼戴不得,头上又稀疏,买这龟甲只不作药用,只把来作个笠子遮一遮。”众人听陶宗旺如此说,齐去看他,那丈丈笑道:“你这汉相貌古怪,黑面棱骨,秃发无须,长颈圆顶,岂不是大禹身下那只旋龟么?”陶宗旺也不搭言,将龟板掰去,只留个上甲,扣在头顶,不想甚是妥帖。丈丈见了赞道:“背阴负阳,象天法地,活脱脱一个‘九尾龟’。”陶宗旺不省得丈丈言语,丈丈又道:“这汉,我与你几文钱,你去弄两个孔,系上袢来,平时作笠子,遮雨蔽雪,若有事时,说不得,可作团牌、盔胄使。”陶宗旺听了,深感丈丈多识,便扯住走到一旁,唱了个肥喏道:“小人有一事要劳烦丈丈。”道罢摸出那帖儿来,双手递于丈丈道:“小人粗蠢,不识得这上面文字,向有劳丈丈释与俺。”那丈丈展开去看,先赞一声:“好个书写。”赞罢细细看那帖儿道:“此帖十六字,‘蛰龟出水,沉鱼矫鳍,倘能东游,龙门不远’,其意要人东去。”说罢交还了帖儿,略一躬身,自顾去了。
陶宗旺无心游逛,匆忙走回家中,细思了一番,恐有些渗漏,吃官府查出端倪,便拴束了行包,担了大锨,一把关闸锁了门,只投东去了。这一路做下许多事来,终是聚义梁山泊,人见他膂力过人,身形如龟,头上又戴一个龟甲,便唤他作“九尾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