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章 PART VI-99 牵手(2 / 2)媒戒之未曾深爱已无情首页

《百团大赞》在春节过后就正式开战了,来自整个东南亚地区的100个女孩共聚一堂,去争夺最终10个限定成团的名额,节目的口号是“百里挑一,以一当十”,号召每一个女孩都要拿出以一当十的努力和才华,力争成为那个百里挑一的胜利者。

雯雯在这个比赛中的走势起初还是蛮凌厉的,她的颜值自不用说,舞蹈功底在100个女孩当中也算得上是上乘水平,再加上先前又去韩国好歹培训了一段时间,她的业务水平让她在首期亮相中就率先进入了A班行列。虽然她的演唱水平多少有些拉垮,好在这个节目也并不只重唱功,更多考量的是选手的综合水平,她也算是有惊无险,一路过关斩将。

这一期公演的主题叫“你是我的家”,从前一赛段顺利晋级的36位选手分成6组,分别挑选6首以“家”为题的曲目来设计自己的表演。真人秀的部分,选手们也是各自以介绍家庭成长背景,展现家乡风光风貌或者展示团友之间亲如家人一般的互助互爱为主题展开的。

到了雯雯这一部分,镜头是从泰国曼谷的街景开始的,画外音里是雯雯的声音:“我是一个在异国他乡飘零中长大的女孩,从小就不知道我的家来自哪里,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是否还活在人世,我一出生,就跟着我的妈妈四处在搬家,家对我来说,就是妈妈的那双手,她把我牵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然后镜头转到了曼谷的那家顶楼酒吧,雯雯介绍说,后来妈妈成了这家酒吧的经理,她们在泰国的生活才算相对安定下来,“家是安定下来了,但我那颗少年的心,却越来越不安分起来,小时候的我,非常非常叛逆,总想挣脱妈妈的手,去追求所谓的野蛮生长的自由,妈妈却总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总怕她一松手,我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了,而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她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家,她怕她一松手,她就没有家了。”

画面里除了我去过的那间酒吧,还出现了据说是雯雯和旻在曼谷居住的家,以及雯雯上过的小学,中学,舞蹈学校,雯雯在镜头里说,那些都是旻每天都要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过的地方,我也随着镜头的推拉摇移去想象那些年旻和雯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画面。

雯雯说,少年不懂事的她,最终还是挣开了母亲的手,从曼谷回到了中国,以为从此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小时候我总向往着没有妈妈管束的生活,可回到国内之后,我才慢慢发现,一旦没有妈妈管了,我就真的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国内的亲戚对我和妈妈都没有太多的亲情,把我扔到学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我在野了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又莫名开始怀念起妈妈老攥着我的那双手,离开了那双手之后,我又常常感觉到非常的无助,在我需要有人拉我一把的时候,在我需要有人推我一下的时候,在我需要有人抱我一下的时候,甚至,在我需要一个耳光让我清醒的时候,我才又开始怀念起妈妈手上的温度……”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应该是和现场以及很多电视机和手机端前的观众们一样,被一种温度和温暖充溢着,被雯雯那深情的回忆和暖暖的诉说在脑海里牵引出很多温馨的画面,眼睛里都有了光和泪水,我更加在想,如果旻还活着,她看到今天这一幕,听到雯雯这一番动情的话语,虽然很有表演和设计的成分,也必然会是何等的百感交集?

然而,下一秒,镜头又切换到了一间医院的病房里,切到一个穿着病号服,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女人的脸上,那女人面色苍白,脸上满是有气无力的疲惫和休息不好的倦怠,看到镜头时,她试着让自己坐的更直挺了一些,还用手整理了一下额边的头发,嘴角一牵,抿出一丝吟吟的笑意,对着镜头说:

“雯雯,抱歉妈妈这个样子,不能到现场去亲自为你加油,这些年因为我身体的原因,让你一个人回到国内独自漂泊,虽然你很倔强,什么都不愿跟妈妈说,但妈妈还是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只是妈妈却什么都帮不到你,心里也是非常愧疚。听电视台来的朋友跟我说,你在节目组里表现很好,我在这边,偶尔也能通过手机看到你们的节目,看到你的成长,人也越来越漂亮了,妈妈心里还是感到莫大的欣慰。知道电视台的朋友们马上要回国了,我去庙里求了一根吉祥的白绳,托他们带给你,希望他们能帮我把它系在你的手上,保佑你在这次比赛中继续取得好的成绩,保佑你一生平安,若比赛结束,你有空,也愿意回泰国来,就来看看妈妈吧,妈妈等你。”

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完那女人的讲话,那张脸隔着屏幕,显得有些遥远和虚浮了,但那个声音,还有她始终挂在脸上的那一丝吟吟的笑意,恍然又让我回到20多年前武汉的公交车上,西单的十字路口中间,秀园的马路边上,潘家园那间小屋里邝美云“再坐一会儿”柔而缱绻的歌声……虽然这张脸现在看起来起码四十多岁了,可,我越多听一个字,就越能清楚地确认:那不是旻,又是谁呢?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就有些崩塌了。

电视画面又切回到演播室现场,有工作人员上台给泣不成声的雯雯的手上系起了白绳,然后还有工作人员给雯雯递上了麦,她举起了麦,满脸都是泪水地望着远方,开始清唱“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苏芮的《牵手》。我人生最早发表在报刊上关于音乐的文章,就是写的对这首《牵手》的赏析。可那一刻,那首歌我也是根本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我满脑里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固然有旻的“死而复生”,我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时隔二十多年,我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又见到了活生生的旻;不可思议的更在于,雯雯,雯雯这姑娘,她怎么可以跟我那么笃定地说旻已经死了,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坦然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明明还健在的妈妈描述成一个死去的人,而现在,又能如此煽情地把她那已经“死去”的妈妈推到众人眼前来为她做亲情大秀,将她的病体挣扎起来,为她做晋级的扶梯?

这是一个女儿可以去做的事情么?这是在人间该发生的事情么?旻可知道,在她女儿的口中,她已经长眠在地下好几年的岁月了,如今,又是谁把她从“地下”召回到人间,召到我眼前,来做一趟如此不可思议的表演?

节目是中午12点开始更新播出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在家里闷不作声,一直坐到了晚上家里全黑了,窗外四周的灯都亮起来了,我脑袋里一会儿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一会儿又空的什么不都剩了,满的时候满脑子里毫无规则的交替迭换着这十几年里曾经猜想过的旻的去处,幻想过的她在这世间各种可能的存在,奢想过的有一天与她重逢时的场景,空的时候,脑海里的一切都被中午电视里她那空洞的眼神给吸成真空了,白茫茫稀薄薄轻飘飘的一片…..

直到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闪过一条微信,是Nancy发来的:“你在家吗?我过来待会儿?”

我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快来吧!

Nancy一来,就明显看到了我情绪的不对,她放下酒瓶,驾轻就熟地找到我的开瓶器和高脚杯,将酒倒好,然后轻声问我:怎么,今天心情不是太好?

我也索性放开一切,把我和旻的往事,我和雯雯的相识,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一切,以及今天中午播出的节目,一股脑地倒豆子一般,都给Nancy从头到尾地讲述了一遍,我讲的时候,Nancy不发一言,就轻轻地抿着酒,听着我把脑海里蓄满的洪流一股一股,一缕一缕地从缷开的闸口倾泻而下,看着我从情绪激动,慢慢讲到自我平复下来,她就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听我把想讲的全都讲完,等我确定想讲的都讲完了,她才放下酒杯,把我揽进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

后来,我又把那个四叶草吊坠找出来,递给Nancy看,她握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还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摘下来,缓缓地递到我手上,很凝重地对我说了一句: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时间去趟曼谷,去看看你那个朋友,趁她还真的活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