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元君叫有苏秀岳,即便是以王景苛求的眼光来说,也会在有苏秀岳那张蛋圆粉腻的脸上停留片刻:见过她的人,总是会将目光鹰掠过,她那双红润的嘴唇,黑漆的眼睛,和高整的鼻梁。她穿得宽松,黑色的长裙将她包裹,粉嫩的雪团会随着她的呼吸有明显的起伏,她两条圆且长的黑袜腿脚,落在榻上显得格外相称,特别的合适。在王景见过的女人姿容中,有苏秀岳可以排在前三。
元君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俗凡。
可怜身牵红尘里,不为青鸟黄鹤乘。
有苏秀岳看着推门而入的王景,门外的风往里一吹,她不由打了个寒战,抱怨着说:“好冷!”她伸出手将被褥压实,腿缩回被子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重病缠身。
王景眉毛微微一皱,问道:“奇怪,你要死了么?”
有苏秀岳支起身体的动作一滞,“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王景道:“以前你也不会这么弯弯绕绕。”
“石烂松枯,斗转星移,世事殊异。”有苏秀岳靠在榻上,“真是艳羡前辈,百年来未有变化。”
王景从容地在她的房里漫步一遍,寻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有苏秀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前辈今日上门,是有何事。”
“你不知道?”王景神色冷峻,反问道,“纵使侍从不知,你这个元君总应该听得风语叶声吧。”
“不真切。”有苏秀岳道,“你瞧,我现在这副模样呢!”
晃眼间,她只觉手腕一热,王景已经把住她的手。
王景喃喃道:“奇怪,你分明还有四百载寿数。”
松开她的手,她笑道:“前辈在伤心吗?”
“没有。”
“真是薄情呢!”
“还有空打趣我?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也不知道是谁哦。”说罢,王景掏出神之心,将其捏碎: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她问道:“都广神的?”
“嗯。”
“你可真舍得。”
王景气道:“就该瞧着你死在这。”
他引导气息缭绕在有苏秀岳身边。
她叹息一声,又听王景道:“我记得我教过你毒理吧,怎么还能翻船?”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把她们都杀了吗?”
“看来你还知道哪些是家贼啊,你不妨猜猜。”
王景面上露着戏谑,想要从有苏秀岳口中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语来。
“哼,我低估她了。”她才不猜呢。
“养蛊养出大蛊虫了吧。”王景笑道。
“你这大夫不能少问点?”
“望闻问切,这是医治的一环。”
有苏秀岳不想理他,偏过头去,气息出现一缕波动,王景把她头搬正,道:“不要乱动。”然后继续施法医治。
“你拿神之心应该不是为了医治我吧?”她问。
“嗯。”
“本来打算做什么的?”
“聘礼。”
“给谁?”
“还能给谁,芄兰啊。”
她点了点头,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
“我要废长老院,但族长的位置我不想动。”有苏秀岳说完后便后悔了,多么蹩脚的理由。
王景表示理解,“只先定亲,不急着成亲。”
有苏秀岳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王景脸上一扫,“你不是还要找王瑜吗?”
“找不到就不成亲吗?”
“你以前自己这么说的。”
“哦,我找到了。”
“她在哪里?”
王景看向有苏秀岳,“你想见我。”声音竟然是一个女子的。
……
有苏秀岳道:“是这样吗?”
王景道:“有吓到吗?”
有苏秀岳道:“没有。”
王景道:“厉害。”
“芄兰的事情,我再考虑一下。”
“咦,你这人……”
有苏秀岳打断道:“她毕竟是一族之长,你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芄兰知道吗?”
王景回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是第一个哟。”
有苏秀岳点头,然后道:“你不能挟恩图报。”
“嗯。”
“你什么时候拿下西州?”
“最迟后年。”王景一副你还装的表情。
“后年么,那定亲也等到后年吧。”
“不是,定亲不能现在吗?”王景不解道。
“不行。”
“她爹娘同意呢?”
“我才是元君,青丘的父母。”
“私奔。”
“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油盐不进?”
她其实可以同意的,但她就是任性的不愿意同意。
王景没说什么,合眼掐诀祭炼出一道紫气,紫气流入有苏秀岳的鼻腔,她面色微微发红,一股暖流游遍诸身,她不由发出动人的呻吟声。王景立时感觉到一具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压在他胳膊上,娇喘依依,气息吐在他的手背上。
等有苏秀岳神智清明时,发现自己的异态,她也不觉得羞涩,声息互闻间,她听王景说:“还要趴到什么时候。”
有苏秀岳起身坐起,望着正经的王景道:“你方才报复我?”
王景摇头,“这只是医治的一环。”
有苏秀岳听了翻了个白眼,她不太相信。不过,紫气入体后,确实感觉浑身轻盈,妖毒带来的虚弱感已经消失,于是她问道:“这就好了?”
“调息试试。”
有苏秀岳调动妖力,一时间:虹霓幌室,妖力无灭。
就在她想要施展一道法诀时,妖力猛地凝滞,只觉喉中一甜,本应瘫倒在床上的她,不偏不倚落在王景怀里。
王景叹息一声,捋了捋她散落的青丝,“哪有一来就施展雪山神通的。”
有苏秀岳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贪恋他的气息。见有苏秀岳不说话,他又是一声叹息,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欠青丘的,才有了今生还债。
王景运转元焏,顿时厢室生辉,犹如明映东曦。
片刻后,有苏秀岳睁开眼睛,低声道:“多谢。”
“你我之间无须多言。”
有苏秀岳道:“你我是什么关系?”
王景道:“知交好友。”
“我可才拒绝你和芄兰的婚事。”
王景道:“这不能影响你我关系。”
“那能帮我一个忙吗?”
在得到王景同意后,有苏秀岳指使他抱来了一大堆文书。
她指着文书中的夹杂的画像问道:“我画的如何?”
“你画的?有豪侠气,不拘绳墨,不像你。”
她哼了一声,像个小女孩,将沉重的文书交给他说:“劳累你把这些解决了。”
“我不认识。”他说。
“我受伤了。”她道。
“长老院你打算废止,为何还要任免新人?”他无奈道。
有苏秀岳指了指外面,“你的脑子掉外面了吗?长老院传承许久,我要能一言决之,还会躺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废止?”
“不告诉你,你只需要把这些人事安排好就可以,图册上都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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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缘故,有苏芄兰的乖巧的不像话。
既没有任性的拉着王景说动讲西,也没有在旁边做些小动作吸引他的注意力。
大抵是有些不习惯的,他想。
“在算什么。”王景看到有苏芄兰在扳手指,笑问道。
“成亲的日子呀。”
“这么快就想嫁人了。”
有苏芄兰当即羞红,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跌倒王景的怀里。
像个纸老虎,他想。
折腾了一阵,她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我挺喜欢的。”
“那就是啦!”
她拍了一下王景,似乎觉得力道有些重,又给他揉了揉。
“今天开始,我要变得端庄点。”
“为什么?”
“这样才有主母的样子啊。”
“做族长就不需要端庄?”
“有元君呢。”
王景摸了摸她的头,“可真聪明。”
男子欲成事业,应该不要结婚。
王景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前世的时候他奉为圭臬,面对好友的冷嘲热讽,他也这般坚持。
那究竟是结婚的好呢,还是不结婚的好?这问题似乎同先有鸡呢还是先有鸡蛋一样,是常常有人提起,而无人解决的问题。
没有有苏芄兰前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有了有苏芄兰又觉得谈婚论嫁尚早。
左想右思下,他沉沦在有苏芄兰的笑容中,还是结婚的好。
有苏秀岳不同意,他就不结婚了吗?
不,他决定谁也不去管,谁也不能阻止他和有苏芄兰的婚姻。
“带我去见你的爹娘吧。”他说。
有苏芄兰没有说话,她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回应。
日子变得乱七八糟了呢,他想。
看了眼瘫软在床榻上的有苏芄兰,他轻柔的为她理了理鬓发,他终是没有忍住诱惑呢。
他的嘴巴里仿佛还残留这眼前女人的味道,明明已经尝过好几次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呢?
有苏芄兰方才有多么的凶猛,此刻就有多么的羞涩,她仿佛是把自己当作柴薪一样燃烧。她自始至终都喜欢着他,她能看出他满腹的心事,她听说:一个女人要想一个男人快乐就要在床上成全他。反正她是狐狸,她才不在意呢。
如果王景知道,必然要诽谤,这是哪里听到的邪说。
时间过去了很久,王景依旧在看着她。
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
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在这炙热的目光中,她睁开眼睛,嗔怒道:“还没看过么。”
“看不够。”
“不是要起床吗,怎得不起。”她起身推了推,胸前酥胸轻荡。
王景为她披上一件纱衣,更添一分妩媚。
“这就起来。”
耳鬓厮磨为哪般,情深意浓看粘稠。
自从有苏芄兰被软禁后,有苏芄兰的爹娘也被严密的监视起来。
一举一动皆有记录,直到这一日有苏芄兰领着男伴归来,监视解除。
有苏远舟和其妻有苏棋住在四周皆是荷花池的园舍里,沿着木桥往里走,可以瞧见碧落水色,寻一点静谧诗意。
年轻时候的有苏远舟想做一名诗人,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才华,反倒是他妻子写得小诗流传极广:绣阁新编写断肠,更分残墨写潇湘。
二人的婚姻不幸福吗?那倒不是。诗人嘛,总是多有愁情的。
这一天,天色很清,湖水也映得格外的沉静,格外的蓝碧。
王景和有苏芄兰走上亭楼时,正厅里正坐着有苏远舟和有苏棋。
王景和有苏远舟是相熟的,以至于当有苏远舟见到女儿的心上人时,面色是沉重的,尤其是看见那人是王景的时候,怒意更是勃发。
“王景!”
“贤弟!”
一个语调激昂,另一个也语调激昂。
过肩摔,这是有苏远舟欢迎王景的方式。
躺在地板上,他瞧见天花板上的青凤雕刻。条件允许的话,王景真想就这么躺着啊。
落座以后,气氛极为的尴尬。
有苏芄兰此时坐在有苏棋的身边,两人正说着悄悄话,似乎没有人把方才的过肩摔放在心上。
有苏远舟的声音在外有清雅悠扬之名,但此刻很是粗硬:“你就是拐跑我女儿的人?”
王景道:“是我。”
“可记得你与我说过的话?”
“哪句话?”
“惟喜少妇。”
王景的咳嗽声没能压住有苏远舟的声音,有苏芄兰投来质疑的目光。
“昔日戏言,岂能当真。”
王景试图安抚,却听见有苏芄兰的冷哼声,看到有苏棋欣赏的目光。
不是,欣赏是搞哪样啊。
看到王景窘迫的样子,有苏远舟算是出了一口气。
可恶的家伙,居然打我女儿的主意!
有苏远舟没有再作弄王景,总算聊起了正事。
按理来说,今日上门王景理应带雁上门,可架不住有苏芄兰的心血来潮。
未成亲,他已成耙耳朵,可怜。
问名,纳吉,纳征,有苏远舟不怎么介意,也不讲究这个。
有苏远舟在意的是请期和亲迎。
有苏远舟不想有苏芄兰早早嫁人,但女大不由人。
有苏远舟自然是想再拖几年,王景则想的今年就好。在双方友好商谈下,各退一步,终于定下于明年七月初九成亲。
今日老友相聚,却没有丝毫畅谈的欲望。
王景只好带着有苏芄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