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皇城。
七月的天,暑意已消,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正午过后的皇城里一派清爽。
高高翘起的廊檐翘角,水珠子一滴一滴往下坠,活泼泼闪着明媚的日光。
瓦下的宫殿,却格外静谧安宁。
秦柳瑟睡不着,盯着那水珠子往下,已经数了不知道第几滴了。
舒月轩后院的竹亭下,有几个侍女正偷着闲,在碎嘴。
“这都躺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见好?”
“别不是什么绝症吧?”
“我瞧着那位就是天煞孤星,你看我家才人入宫两个月,都承宠两次了,她跟着那位这么久,还是个姑娘。”
那位,说的自然是当今天子。
说完,侍女便开始大笑。
“就是,我可真羡慕你,跟对了主子有肉吃,我们这小院里的,瞧着格外出众,哎,中看不中用……”
碎嘴声传进来,秦柳瑟一时忘了数到第几滴水珠子,又从头开始数。
本该午憩的时辰,她实在是睡不着,在床榻里躺了快一个月,都快发霉了。
可做戏要做全套,即使快躺废了,也不敢随意出去院子里走动。
虽说是在自己宫里,但眼下她位份不高,与人合住一宫,戏要不做全,很容易就被人看了去。
原本等着拉她下马的人,就在隔壁住着呢。
她都死过一次了,再来一回?
那可不行!
在这个敏感时节,她重生了!
重生到永嘉帝刚登基六个月后,她差点出宫的日子。
说来有趣,她死去重生,归来仍是秦美人……
不过别小瞧她只是个美人,虽说没宠爱,但多少正四品呢!
也是她是跟着永嘉帝从潜邸过来的,才得了恩惠。
皇恩浩荡,登基大典时,永嘉帝给所有从潜邸跟过来的妃嫔都晋了位份。
她这才升了官,不然眼下刚选秀进来的秀女,都要从采女御女熬起。
当然也有那例外的,但最高的也不过才人。
譬如她那名义上的姐姐,秦怀瑾,刚进宫就封了才人,那叫一个风光,下巴敲的跟村里河边的大鹅子一样。
秦家女能如此顺利,主要是沾了母家的光。
秦家出身名门,家父是大理寺少卿秦伯远,正是新帝刚登基的殿前红人,这才叫姐妹俩都沾了光。
说到这个“姐姐”,这个“母家”,秦柳瑟就气得踢开被子翻了个身。
上辈子,她之所以在这个年纪就香消玉殒,就是多亏秦家,托了秦怀瑾的福!
秦柳瑟虽也姓秦,却并非秦怀瑾的妹妹,不是秦伯远的女儿。
之所以会顶着秦家女儿的名头,被送进以前的王府,是因为那时先帝还在,太子不是如今这位永嘉帝萧衍。
那时,萧衍在先帝跟前全然排不上号。
秦伯远老奸巨猾,不忍心送自己的亲生女儿去选秀。
先帝日薄西山,想怀龙嗣几乎没盼头,即便是有了,前头那么多王子公主,能熬过谁?
要是忽而驾鹤西游,秦家女儿,要么去陪葬,要么年纪轻轻便守寡,要么送去守皇陵,要么去当尼姑。
往好了想,没被先帝看上,被选配给各家王府亲贵,算是还有路走。
但当时的太子已有正妃,把秦怀瑾送给其他王爷当正妃侧妃,秦伯远这个老狐狸都觉得不妥。
他是准备给自己女儿找最好的夫君,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的。
所以,时局未定,便不忍心出了这枚秦家最尊贵的棋子。
于是,秦伯远便动了在秦家宗族里,找一个亲戚姑娘做替身的心思,说是从小养在老家的二小姐,便也算秦家贵女。
秦家祖上在扬州,秦柳瑟并非秦伯远那一脉的嫡亲。
问了一圈,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送去伺候老皇帝。
最后,秦伯远不知道怎么说服秦柳瑟家人 ,把她送到京城里来。
想起自己上辈子,秦柳瑟就想抽自己几巴掌,那真的是糊涂!
她那时什么都不懂,被父亲哄骗着,真以为父亲是事事为着自己好。
殊不知,家里人只想通过她,攀上秦伯远这个在京城做大官的亲戚。
秦柳瑟上辈子,便是这般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来着。
要说老天也是眷顾她,她参加选秀,没有被选进后宫,而是分给了当时没人敢押宝的九王萧衍。
若是回到六个月前,跟人说萧衍能登帝,那真是鬼都不信。
偏生秦柳瑟跟对山头了。
可惜入王府后,秦柳瑟的路也不太顺。
先是萧衍远在天边,驻扎西北,足足半年多未归。
宫中分秀女给王府,并非娶妻,也不是娶侧妃,他也不用回来行礼。
后来他倒是回来了,但那阵子先皇病入膏肓,宫中繁忙,他也一天没几个时辰在王府。
再后来,先帝就驾崩了。
那段时间,王爷日理万机,秦柳瑟别说侍寝,连萧衍的手指都没碰过。
即使登基后,前三个月,萧衍也是未踏入后宫半步。
所以你说好笑不好笑……活了两世,当了两次萧衍的女人,位份都到美人了,她归来还是黄花大闺女。
就她那家姐,虽只是才人,却也是侍寝过了,如今就跟她一同住在这舒月轩。
皇帝登基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秦柳瑟也能理解。
毕竟他皇位坐的实在还不算稳,他实属皇子里的黑马。
无根无基,前朝需要料理的事情,需要稳定的各方权势,说一句让人殚精竭虑,夜不能寐也不为过。
位子还没坐稳,后宫自然少来了,毕竟这是家务事,出不了大乱子,可以暂且往后搁置。
按照本朝祖规,萧衍原是准备守丧三年的,但太常寺和宗正寺都不允,连连在朝堂启奏,说是皇帝子嗣不多,依先帝的意思,江山社稷皇嗣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