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是由于人们对自然不够了解,所以就把某种动物、某种植物、某种器物,作为自己的祖先或保护神,进行崇拜。”顾之风稍感吃力地应对孩子的问题。
“不了解就要崇拜吗,真奇怪!”安琪叹口气。
奇怪吗?苦笑。顾之风习惯孤独,并享受孤独;感觉自己沉溺于孤独,逐渐丧失交谈的能力。他的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始终支撑他,使他不会堕落。孤独时,他才能真正感觉到这种力量。然而,孤独正在不断侵蚀他,使他逐渐远离人群,成为浩瀚虚空的一部分。
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被虚空彻底吞噬……
在充满叛逆的年代,他和肖正阳、蒋明坤、杜哲浩,偷偷从外跨楼梯爬上百货大楼的天台。他们用录音机播放卡带,啃着鸡腿、喝着啤酒,吼唱何勇的歌《垃圾场》: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人们就像虫子一样,在这里边你争我抢。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你能看到你不知道,你能看到你不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停止幻想。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
他们买下专辑,疯狂地吼唱。只为这叛逆的歌曲,契合心中叛逆的思想。
他们都有不错的家境,但父母忙于工作,忽视他们的成长。他们内心深处,叛逆如野草般疯长,用以遮蔽长期被无视的创伤。他们在一起很快乐;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独自咀嚼漫长的孤独。他们像一群猴子,迫不及待想冲出森林,变成花花世界里的成人。
他们的叛逆,一部分是想发泄心中的不满,更多的是想引起别人的重视。他们不愿被忽视,所以用叛逆来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渴望被关注,更渴望被理解。
可是,他们只能得到物质上的给予,而根本得不到心灵上的慰藉。他们将叛逆奉为图腾,满怀对于社会和成人世界的敌对情绪,肆意破坏他们认为美好的一切。
他们就要成年,却无法独立。他们有自己的理想,却无从实现。他们年轻,他们自我,他们充满青春活力。可是,那些地火般涌动的能量,只烧灼他们的内心,却没有合理的渠道迸发释放。他们聪明而独立,承受清醒的痛苦。痛并快乐!这就是他们的无奈。
“小孩,从出生开始就在原谅家长,原谅家长犯得各种自以为是的错误。直到有一天,孩子不想再原谅,就变为成人眼睛里所谓的叛逆……”他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青春,是叛逆的。不知为何,他开始怀念已然逝去的青春。
人们明知不再拥有,所以开始选择怀念。也许自己真的不再年轻。他觉得已和年轻人有了代沟。他不是“低头族”,不愿将大量时间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事情。可是他的努力和效率,最终只换来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冰冷的数字,使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时间摧毁了很多东西。至少,他的很多优势,被时间抹平了。
“老师,我想去卫生间。”安琪嗫嚅道。
“好的,老师找最近的服务区。”他用导航搜索,将车开进服务区。
安琪走进去。他从超市买包烟。孩子出来,在盥洗台前洗手。他带安琪走出服务大厅,到屋后空旷处抽烟。远处有开拖拉机的农民。人们渴望田园生活,其实农民的生活辛苦而乏味。人们向往草原生活,可是辽阔与广袤的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与寂寥。
在乌兰哈达火山野营,使他突发奇想,带孩子感受草原丝绸之路。他与朋友简短通电话,就仓促驱车开进锡林郭勒牧区。清澈明净的天空,无边无际的草原,豪放热情的牧民,成群游荡的牛羊……记忆中原始而粗犷的生活,是否会使人忘去城市的喧嚣与烦忧。
他抽完烟,将烟蒂掐灭,走向停在服务区的汽车。超市的扩音器里,播放赵传的歌《我是一只小小鸟》。他进去买箱衡水老白干、熬奶茶用的川字砖茶、新鲜的水果和蔬菜、食盐、必要的调味品及各种糖果、巧克力。他给安琪买安慕希酸奶和奥利奥饼干。
店老板在用笔记本电脑玩“最终幻想”。女售货员过来结账。他将采购的物品放进后备箱。一位穿棉布衣服的清瘦女子,扎着麻花辫,神色木讷坐在休闲椅发呆。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流落在这偏僻的高速公路服务区。他想,不知张露是否还在继续自己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