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侍郎第投完卷,梁执回到客店。
西市进士团的肆主正坐在堂中,胸前揣着一本红绫面的册子,一双老鼠样的豆大眼睛四处睃寻。
见到梁执进来,肆主一弹而起,满面堆笑地递上册子:“梁官人!小人为官人拟好了日程,愿官人今科折桂、早登龙门!”
“那次你来,我便说了我没有钱。”
“官人误会了。小的斗胆前来拜会,自是冲着官人的显赫文名而来结交,哪里是为赚这几个铜钱!只要官人允许小人代办诸事,小人分文不取!”
梁执知道进士团做的是人脉生意,讲究个细水长流,能在考生中相准一二个拔尖的人做下生意赚取口碑,今后才好在别人身上找补回来。尽管囊中羞涩,但能被长宁最大的进士团相中,三番五次找上门来,甚至提出分文不取,显然是看准她今科定能及第。
梁执心中欢喜,半推半就地道:“那就有劳肆主费心了。”
肆主见生意到手,不由喜上眉梢:“小人今科实在是撞了大运。云州顾官人、庐州萧官人也应允了小人,这下今科名士都齐了!”
“你说的庐州萧官人,可是广陵萧氏,萧放?”
“正是我!”一个青年女子笑吟吟地从楼梯上探出头来:“阿姊别来无恙!”
梁执惊喜道:“真是你!你不是说今科不来考了吗?”
“赵冠子替我算了一卦,说今科还是没希望。本想就此免了这遭,偏你来信说要考,我便跟着来试试运气。”
肆主笑道:“二位官人俱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女,怎的这般谦虚!还未开考,长宁城中早就将榜上之名传遍了,不会有错的!”说罢便作了个揖告辞,奔下一单生意去了。
梁执见萧放穿着一件新做的襕袍,额发梳得一丝不苟,幞头旁还破天荒地插了一支纱攒的花,不由打趣道:“这副打扮是要上门求婚五姓子吗?”
“阿姊何必笑话我!”萧贺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领:“我家中境况阿姊尽知,哪有五姓子肯许给我。”
“广陵萧氏虽不及五姓显赫,也是江南世家大族,有什么配不上的。”
“萧氏子孙繁茂,连祖坟里都鬼满为患,哪里在乎我这一个旁支败落子弟。”
梁执知道她四岁丧母,父亲因不堪族人逼抢家产服毒自尽,幸得家中老仆拼死相护,她一个孤女才得以长大成人。虽是世家出身,却早早经历了人情凉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两年前的进士科,梁萧二人一进考场便因犯讳而不得不退考。有了共同的倒霉经历,二人才得以相识并结下友谊。
与古板拘谨的梁执不同,萧放为人豁达开朗,爱说爱笑,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我花了血本置办这身,还不是为了上郑国公府投卷。公侯府邸从门房到马夫,谁不是一双势利眼、一颗富贵心。就算打着萧氏的名号上门,也得穿得像个样子,不然行卷送了去也只得放在门口竹篓里被人拿去烧掉。”
梁执深以为然:“进士科每科只取三十名,多半都是经各方举荐,或是有家世开路,最后剩下的名额少之又少。不管怎样也得去试一试。你的行卷送进郑国公府了吗?”
“倒是送进去了,横竖是尽人事、听天命。”萧放取下幞头,随手拔下髻上短簪挠头皮:“我都想好了。今科不中就不急着回乡了,选些山水秀美、乡风淳朴的地方游历一番。青春苦短,趁着能走得动多出去看看,总比死困在这里强。”
“你这样贪玩,姆姆也能同意?”
“姆姆都随我来了,你问问她便是。”
萧放扯着嗓子往楼上喊:“姆姆,梁姊姊在这里!快下来!”
一个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老妇人走了下来。虽是仆妇打扮,举手投足间沉稳老练,比言谈随意的萧放更像主人家。
见到梁执,老妇人恭敬地叉手行礼:“小人见过梁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