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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雪》

“你看她翩翩飘啊飘的雪白迷人的舞

亲爱的她没来与我分享这雪地的孤独”

——熊天益作词,童孔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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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的事情,我其实跟谁都没说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该当它是一段奇遇,还是一桩悬案呢?我说不好,也说不出口,有时甚至在想,也幸好它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不然我就更不知道如何去说了。只能又跟自己说,或是我们的缘分还薄,就像当年丹的留言说的那样,我的情分太薄,薄到留不住任何人,想到这里,我渐渐地,也就释然了。

旻走的那个冬天,BJ格外的冷。12月7号那天,早上天气还好好的,但中午就开始细细地飘起了雪粒。雪下得并不算大,但办公室里的我们却个个都很兴奋,雪跟雨不同,很少人会为一场雨兴奋,但但凡有一点雪的影子,都能令不少人尖叫欢呼起来,它好像是大自然为人类保留的最后一支屡试不爽的兴奋剂。我们于是开始讨论,是不是到了下班,就可以去楼下堆雪人了。

到得六点下班时分,雪人是显然还堆不起来,但路上已经是白白一片了,我和同事走到楼下的公交车站,却是左等车也不来,右等车也不来——其实也不是车不来,而是马路上的车都排着队纹丝不动呢,没有车能前进,而后退似乎也无可能。有人提议说,看这样子,这条路的车是都过不来走不动了,不如我们走到安贞桥去直接坐300吧。

从秀园到安贞桥的300车站,其实坐车都还得5站,但一路的雪白和路上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叽叽喳喳的人,大家倒也不觉得这半个小时的路程有多累,到了安贞桥下,各自兴高采烈的挥手后就各去找各的换乘公交了。我是要往左拐,坐大300到潘家园桥,到了车站,发现情况并不比秀园那边强多少,也是一辆接一辆的在三环主路上排起了长龙,倒是还能稍稍缓缓地蜗牛式往前移动,反正是绝对没有我走的速度快。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仍没有一辆300或者是802挪动到此站的迹象,我就心想说,那不如先接着往前走吧,看哪一站有车能上了就上哪一辆吧。

还好,刚走到西坝河站,就看到一辆300正好停在站上,我赶紧上了车,车上人很挤,周末嘛,都可以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我上车都快20分钟了,这车还没挪出去10米,然后就再也没有还能挪动的空间和迹象了。车上人开始烦躁不安,各自厚厚的棉服羽绒服摩擦地都能听见嗤嗤的声响了,我的额头和身上都开始出汗了,有人就开始喊:师傅,要不开门我们下去吧。喊的人越来越多,师傅还真就把门打开了,我也随着车门口的人群一哄下了车,每个人像长舒了一口气一般,急匆匆往前,开始当起了步行军。

显然因此下车的人并不止我们这一辆车,三环两侧的步行军越来越壮大了,大家看着主路上像死猪一样一个挨一个趴着的大车小车,还有点幸灾乐祸,哈哈,看,还不如我们走的快呢。就这样走到了国展,已经快8点了,我有点饿了,看看路上的车依然没有任何能动的迹象,我就想说,先找个餐馆吃点东西吧。

吃完饭,三环主路还是一个长长的环形停车场,辅路上倒是开始有些能活动的小车在张罗拉客,有人一问,两站地的路程,要价50,有要去国贸的,已经要价到100了还不那么愿意拉。我可没那么多闲钱给他们,再说,这辅路上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干脆还是走着吧。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一路走一路望,三环还是个一动不动的停车场,等我到家,您猜怎么着,已经晚上12点半了,我竟然花了六个半小时,从秀园一直走回了潘家园!回家打开电脑,看网上各种在汇报自己今天走了多少个小时几十公里的贴子,还有人说,现在还在车上回不了家呢,于是我又开始庆幸,当现实俨然已是一个一时半会也无解的困局,自己果断地赶紧走了出来,尽管走的很累,路上还看到好多人摔倒在冰面上,但好歹平安回到家了,而且一个人自己走自己的路,走快走慢,何时到家,心里大概都是清楚的,若一直困在车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才真的要崩溃。

有消息说,是因为气象部门并没能预测到今天的这场小雪,导致路面上没有提前洒融雪剂,因而造成全城马路交通瘫痪,当晚地铁挤都挤不进去,可苦了当晚在首体开演唱会的田震大姐,据说开场一小时了,还有大批的观众没能赶到现场……

没有提前预告的,也并非只是这一场雪。

元旦前的一天,刚进办公室,CEO郭胖子叫我进他的办公室,跟我说,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我说啊,那还是先听坏的吧。郭胖子说,今年是互联网公司的泡沫年相信你也知道了,终于这泡沫也轮到我们了,老板决定不再烧钱了,所以我们的合作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除了留下几个收尾的人以外,这几天大家就都得走人了,我也准备好回台湾过年了。我说,那好消息呢?郭胖子笑了,说,哈哈,也就你他妈的竟然这么镇定,还能继续问我好消息,好啦,告诉你啦,老板还算有点人性,会按照相关合同规定给大家发补偿金的啦。

确实,那几个月,不断会听到这个网那个网关门倒闭的事情,也不过就一年多的时间,最初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这个网那个网,互相比着谁家能砸钱的风光景象,真的就像泡沫,水分一干就瞬间华为乌有了,当初我们还觉得我们这家依靠着国内最大民营广告公司撑起来的传媒研究网站,还算师出有名立足有本的,真是没想到也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果然,我从郭胖子的办公室出来之后,一上午,就看到其他同事陆续从他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个个一言难尽的样子。

我倒并没有那么难过,说实话,还真有点小开心,毕竟,一下子拿到差不多两万块钱的补偿金,还是蛮兴奋的。本来这段时间的工作就枯燥又乏味,晚上我就跟狐朋狗友们说,出来吃饭吧,大爷我发财啦。

于是索性转身一头扎进北兵马司胡同,东棉花胡同,帽儿胡同,王府井大街22号院,偶尔也去东安门大街64号,那里分别有北兵马司剧场,中戏逸夫剧场和黑匣子,中央实验话剧院小剧场,人艺小剧场和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几乎每周都会有一些小剧场戏剧在这几个地方先后上演。

从前,我总把95年夏天偶然撞上的北京人艺的那场《古玩》当作我准备来BJ的一个诱因,而当我真正来到BJ之后,才发现,这诱因竟是我身体里早埋下的一颗沉睡的种子,迟早是要漂流到它该属的土壤,等一场冬雪来了,等一阵春风过后,它也一直在等着苏醒、破土、发芽,等着蓬勃生长。

刚来BJ的头半年,其实我过的并不算太顺,来BJ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找到的那份工作,其实也就维持了四个月而已,中间还经历了老板换人,老员工降薪冷遇,直至第四个月发完工资的第二天,我的钱包就莫名地不翼而飞了,刚发的工资都在里面,重点是,我的身份证也在里面一起丢了。要在BJ继续待下去,我必须得先回武汉重办身份证,如此境地,我只能去公司把工作辞了,准备先回武汉,还来不来,就再说吧。

钱包丢了之后,在BJ工作的同学借了我点钱,我也开始准备回武汉重办身份证的事情,买完火车票,无意中看到了中央实验话剧院小剧场即将上演查明哲导演的《死无葬身之地》海报,主演是我一直特别喜欢的冯宪珍老师,还有那个在《永失我爱》中凭最后的一滴眼泪征服了我的彼时尚未大火的郭涛。我一看手头还剩点钱,心想这么好的戏不应该错过,时间也正好赶得上,于是赶紧买了两张票,叫海跟我一起去看。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那是我人生中看过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小剧场实验话剧,甚至可以说,它算是我人生看过的最好的小剧场话剧之一了,也是对我的人生有着最重要意义的一部话剧。

看戏的那天,BJ下雪了,我忘了那是不是我在BJ遇到的第一场雪,只记得那天很冷,中戏实验剧场很难找,剧场又小又黑,从观众席后排拾级而下找座位时,一抬头,竟差点撞着一个高吊下来的绞刑绳套!

空间很逼仄,气氛很压抑,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看完了整场演出,全部的神经都被剧情牵引着,抽抽缩缩地缩进了那越来越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直到最后,关在发霉的牢房里准备破釜沉舟的冯宪珍王玉立,忽然之间听到牢房的窗外骤然传来雨滴的声音,一阵阵横插进万籁俱寂中的淅淅沥沥之间,整个剧场似乎都窸窸窣窣地闻到了从被雨润湿的泥土中散发出来的细细碎碎的一些气息,站在舞台中央的冯宪珍,眯起了眼睛,紧抽着鼻子拼命地嗅着这点如游丝般在整个剧场里流窜的气息,直至如醍醐贯顶一般地对着观众大喊出了一声:我-要-活-着!

这声音在那样逼仄而压抑的剧场空间里,振聋发聩,余音绕梁,我分明听到在心里自己对自己也跟着喊了一声:BJ,我-要-留-下-来!

冬天过后,我马上又回到BJ,果然两个星期内就又找到一份新工作,眼瞅着就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了。

工作踏实下来,BJ也就由飘零乡渐渐过度成安乐土了,便有心情来安排自己的业余生活了,周末四处去唱片店淘磁带,时不时跟同事朋友去酒吧小酌或去迪厅嗨舞,也常常会留意哪里有话剧上演,期望能再看到像《死无葬身之地》那样的震撼场面。我甚至还认识了一位中戏的研究生,被他带着去看了当时中戏表演班一年级的期末考试,我们一边看一边讨论,也都看出了那个班当时最得意的应当是一个叫桑萌的女生和一个叫石展的男生,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班最后真正红了起来且红成了全国顶级明星的,竟然是那个穿着破棉袄的傻胖小子邓超。

随后那年的春夏之交,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也在青艺剧场(后先后改名为北兵马司剧场和北剧场)首演,我一看演员是《死无葬身之地》里的那个郭涛,还有我特别喜欢的《BJ深秋的故事》的女主演吴越,马上就花了100块钱买了两张票,拉着淼跟我一起去看。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当郭涛在台上对着人群说出这样一段台词时,我知道,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后来我遇到好几个也在那几天里看过这出话剧的人,他们都说,是的,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我们都在那一刻开始感觉到,我们从此就要一头扎进剧场里了。

接下来的那几年,也算得是北京话剧的黄金时代了,孟京辉成了一代先锋文艺青年的精神领袖,林兆华李六乙田沁鑫任鸣王晓鹰查明哲等专业院团级大导,又分驾几头马车在戏剧创新与创作的领域里奋蹄扬鞭,北京现代舞团也时不时便会有一些新颖别致的新作演出,除此之外,校园戏剧也从方兴未艾到蓬勃兴起,北兵马司剧场的负责人袁鸿还干脆组织搞起了大学生戏剧节。那时节我时刻关注各个大大小小的剧场里的各种戏剧演出信息,基本不想错过任何舞台剧演出,也因此结识了一大帮同样热爱戏剧热爱舞台的朋友,大家虽然来自各行各业,却因为对舞台戏剧共同的爱好,在剧场里常常碰面,每场戏后也都积极地参与各种与主创人员现场交流的戏后谈,并且积极地在论坛里发表评论和观后感,渐渐地也彼此熟悉起来,干脆就正式拉帮结派,一起分享演出信息,一起购票,一起看戏,戏后再一起找地方腐败(吃吃喝喝),反倒成了各自生活中最熟悉的朋友,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