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往这儿倒水!埋汰不知道?”
身后突如其来的洪亮吼声吓得马东身子一哆嗦,他手里提着的脏水桶,也随着他胳膊的抖动小晃了一下。
他赶紧往水桶的反方向挪了一小步,同时稍抬胳膊,使水桶离自己稍远一些,以免脏水晃出来洒到他身上。
好在他反应足够及时,晃出来的脏水大部分洒在了他与水桶之间,只有少许溅到了他的鞋面上。
地面上被溅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在圆的中心位置,洗衣粉的泡沫堆积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它如同微翘的嘴角,仿佛在嘲笑说:你个怂货,胆子可真小!
马东的身后是他的亲爹东爸,这会东爸刚吃完午饭,正端着泡完酒的大搪瓷茶缸,借着里面剩下的温水,来院子里漱口了,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当然,饭间肯定又有三两以上的白酒相伴,只要是吃饭,就必须配酒,哪怕只煮一袋方便面,也得来一杯,酒瘾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老爸的骨子里。
那倒水咋办?在这地方,谁家不都是顺手往门口倒吗?这都管,明显又耍酒疯,烦死了!
他气得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不想与不清醒的人计较,于是迈开脚步,加快步伐,想把脏水倒到更远处的公共垃圾堆那里。
那儿是镇里指定的倒垃圾位置,是由三面矮墙围住的一小块空地,会有垃圾车定时来清理,距离马东家有一百多米远。
此时此刻,距离远近与费不费事已经不再是问题,问题是马东只想静静,惹不起只能躲,走远点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东爸虽然有些醉意,但并没有因为醉意而失去判断力,他看出了马东的想法,又呵斥道:“你脑子有病?把水倒那么远,大学都白念了?不道怎么省力?当初我就说嘛,读书没个吊用,那么多没读书的,哪个饿死了?不都活的好好的!就是浪费钱,还把人给读傻了。”
马东强压下想要反驳的想法,因为他清楚即便是那么做,也依旧是无用功,这是他多年而得的经验。
他又用深呼吸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那我该往哪倒?你说往哪倒,我就往哪倒,这样总行吧?”
“这么大个人,不道往哪倒水?白活了?往哪倒水都不道,还问我?啊?”东爸继续正反句转换式地絮叨着,并且拔高了质问的音量。
马东心知这是老爸对他的态度有所不满,他感觉十分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老妈正在厨房刷碗,恰好脏水桶又满了,一会洗碗水往哪儿倒?难道泼院里?那还不如先把脏水倒在院门口外面,好把脏水桶空出来。
倒个脏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都能被找到茬口,真是日了狗了!
不过问题总该要解决,他只好换上笑脸,以请示的语气说:“那您老给个指示,我都听您的!”
东爸还真随即给出了指示,他指向斜对门的老杨家门口,命令道:“你就倒他家门口,让他整天跟我牛B哄哄的,对!就往那儿倒。”
马东:……
他再次无语了,心想,你们两个老头不对付,跟我有啥关系?把我一个年轻人扯进来干啥?我要真把脏水倒人家门口,老杨头这个老无赖看见了,拎棍子出来抡我怎么办?难道我敢还手打老头?
没办法了,好吧,水桶归位,不管了!回屋发呆去。
东妈刚好刷完碗,她一把拎过水桶,几步走到院外,“哗”地一下就把脏水全都泼了出去,又狠狠地瞪了东爸一眼后,骂道:“神经病!”
见有人忤逆自己,东爸立马转移了攻击对象,他大声质问东妈:“你咋往这儿倒呢?我说话不好使啊?我还是不是一家之主?”
马东清楚老爸特别好面子,是个“人来疯”,尤其在儿子面前必须要保有”爹的威严”,所以他赶紧回了屋,又悄悄地带上了门,装作啥都没看见。
“好使你奶奶个腿!吃撑了遛你的弯儿去,别喝点猫尿不道自己姓啥了,赶紧滚犊子!”门后传来了东妈穿透力极强的咆哮声。
可能是东爸被院里的凉风吹得清醒了一些,也可能是他感觉目前状态不是很好,不想继续比谁的音色更高,于是他回屋穿了件外套,又顺手揣了副扑克,然后迈着方步,慢悠悠地逛出了家门。
年后突如其来的疫情把马东困在了老家,外出打工没地方住是个大问题,原来租住的宿舍还在继续戒严,而且很严。
宿舍管理员还特意打来电话说,宿舍里的人全都被他撵出去了,让马东等到解封后再回去研究是否续租的问题,没事别乱跑给社会添麻烦。
马东是个图清静的人,自然不会没事找事,他前两年得过一次肺炎,知道喘不过气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虽然他不惧怕死亡,但却非常害怕半死不活活受罪,他只好选择留在老家观望疫情的后续发展情况,想等这场莫名而来的灾难过去再说。
一个月、二个月过去了,马上就要凑成三个月,他却等来了最坏的消息——人与疫情之间的斗争成为了一场长期的拉锯战。同时,马东回家带来的新鲜感也随着时间消失殆尽,父母又回到了往日的常态,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老两口子干了半辈子架,没完没了,马东以前还曾因此而抑郁过,不过好在他智力还算在线,后来通过自我调节,慢慢地养好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家斗到这种程度,两个人还是非要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好聚好散,为什么非要争出个天老大地老二,有这种必要么?
还有,你俩愿意干架,觉得与人斗其乐无穷,老让儿子站队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