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乃天子脚下,轩辕国最为繁华的城池。
威严的城墙上不起眼处长着青苔,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因着新年刚过未久,街道上喜气的大红灯笼都还未拆,各门各户阶前少不了堆着些放剩下的爆竹碎屑,孩子们撒着丫子在雪中玩闹,时不时还传来爆竹与嬉闹声,时值深冬,偶有飘雪,呼出口气便轻轻松松冒出一层惨白的雾气来,但如此寒冬天气,道路两边的小摊小贩不仅不少,反而自进城开始,摆得严严密密,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格外轻松而有意思的乐章。
一身浅竹青色长衫的少年面容清秀,背着药箱和包袱,用发带束起了翩翩长发,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漂亮的像隔壁南风馆的小清倌,偏生一双眼灿然如星,不惹尘埃,微微抿着唇角,压着眉梢,眼底结着冰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更是惹来路人得频频侧目,却无半点自知。
但见他虽是男生女相,却半点没有小清倌的阴柔之气,反而眼底深处尽是决绝坚毅,环视这热闹非常的天子城池,喃喃道:“京都啊,我终于,回来这里了……”
这里,是一切的起源,也自当……
成为结束这一切的地方!
突然之间,也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队蒙着面的黑衣士兵,手持兵械飞速将路人们隔在道路两边,粗暴地清出一条路来,少年也不得不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角落里,随即便有布衣的小厮张扬而高调地抬着一面硕大的锣鼓,一面走,一面用力敲击起来,伴着“咚”一声巨响,喧告道:“公子府六公子驾到!行人避让!”
待小厮喊完,刚刚还躁动不安的人群转瞬噤了声,连着那些热热闹闹的摊贩都不敢再叫卖,很快,便从青石长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一台格外华丽的八抬大轿。
轿子是松木包了铜边做底,再竖起四根铜包木的柱子,里里外外蒙上三层白布白纱,因此从外看不真切,只勉强看出里头设的并非是寻常座椅,而是一座宽大的美人榻,上头斜卧着一个人影,微风拂过之时,掀起白纱,这才隐隐漏出那人一双修长精致的手来,而轿顶每个角都挂着一盏红漆木的琉璃宫灯,檐下更是挂了一溜的铜铃,由八个大汉抬着,但这满轿铜边,哪怕八个人抬,也是力不从心,走一步颤一颤,步履极慢,每一颤,便是叮当一阵脆响,入骨三分,难绝于耳。
少年随口向身边的大妈问道:“好大的阵仗,不知这六公子,是哪家的公子,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那大妈慌忙拽了他一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道:“小伙子连公子府都不知道,怕不是外地来的吧?”
那少年点了点头:“在下姓林,单名一个安字,林安,怀州人氏,来京都寻个出路的。”
“那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这公子府是当今圣上所建,公子府中十位公子皆是圣上义子,能文能武,各有所长,只是如今啊,这几位公子能领兵的去领兵了,能上朝的去上朝了,剩下的,却是非死即残,失踪的失踪。”
林安又点了点头,问道:“原来如此,那为何这位六公子有这般大的排场?连皇子王爷都及不上他吧?”
那大妈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又悄声说道:“现在仅存的这几位公子里,六公子是文才最好的一个,三公子身体有疾,五公子无欲无求,九公子暴戾残酷,十公子纨绔风流,唯独这位六公子,虽赐名无情,却是最为温和敦厚之人,出行这般风光,也是皇上特赐的荫庇,我们京都,不少少女怀春,都倾心于这位六公子呢。”
“呵。”林安在安静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嗤笑,格外刺耳,“什么出行风光,圣上义子,说得好听,其实谁不知道,十公子不过是圣上养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说到底,不过十条恶犬罢了,不仅指哪咬哪,还隔三差五放出来遛遛,不过是现在世道太平,这十条狗,才有机会披着人皮出来,作威作福罢了。”
不仅要遛,还得遛得风风光光,以供人观赏。
人前再怎么光鲜亮丽,也抵不过私底下如狗一般。
大妈被他吓得白了脸,慌忙伸手一拽捂住他嘴,眼见着轿子从面前慢悠悠的过去了,似乎是没人听见,这才大松了口气,放下手来悄声斥责道:“不要命了?这十位公子都是京都里生杀予夺的主,幸好是没被听见,要不然,这六公子当场就能格杀了你的性命!”
林安连连点头,眼见着车队越行越远,微微眯起了眼,眼底光华流转,满是算计,随即谢别陌生的大妈,便背好药箱和包袱,独自一人拐进小路里走了。
离了大路,便渐渐听不到大街上复又响起的吆喝声了,越走越偏,连着拐了几道弯,终于连一个行人都看不见了,这才在小路中央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