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许多年以后,面对着躺在我怀里的女朋友,我会想起自己的视线被一个枯瘦猥琐的老头挡住的那个遥远下午。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下午,春末夏初的天气,几分不识趣的闷热在书店里游荡,让我几乎昏昏欲睡。
这个点,正是热的时候,几乎没人来买书。
我坐在收银台后面,打盹像磕头。
忽然,也不知怎地,我就觉得店里如同吹来了一阵沁人心脾,温柔无两的春风,又如同照进了一抹明媚艳丽,缱绻旖旎的春光,让我立马精神起来。
店门口,一个穿着白T蓝色牛仔裤,扎着黑亮马尾,五官精致柔美的女孩正站在那三排书架前面,满脸无邪地好奇地看着。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很禽兽,第一次觉得把恶趣味摆在别人面前是多么地低端。
她像一朵初绽的莲花,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站在那里。
既不伸手去拿出一本看看,也不挪动脚步,好像只是对这三排书突兀的C位展架感兴趣。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书,我就躲在电脑液晶屏后面看她。
时间好像静止了,天地之间,世间万物,唯有我们才是唯二的存在。
她的眼睛里只有让她感兴趣的三排书,而不远处的我,眼里却只有她。
“嗯,就这样!”我在心里想,“求你不要走开,让我多看你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一双焦黄枯瘦的手晃着两根手指头,切断了我的视线。
接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话钻进了我的耳朵。
“窝佛(我说),介(这)里是方塘书店不?”
我这个气哟,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妹子已经出了我的视线,走到里面去了。
我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一个五十岁左右,不修篇幅,一拃多长的花白胡子,穿着一身脏不拉几中山装的老头正冲着我眨巴眼睛,等待问题的答案。
我没好气地说:“不识字啊?门口那么大招牌不写着呢吗?”
没想到老头也不生气,眼睛放出两道精光,嘿嘿一笑说道:“俺知道,俺就问问!”
卧槽,拿我逗乐玩呢?
我用我的24k氪金狗眼重新扫描了一遍眼前的老头,很瘦,眼睛放着光,很猥琐。
如果你要我给他搞个角色定位,我会告诉你他还差一双小圆墨镜,一根长竹竿,有人路过他就喊:“窝佛(我说),你今天油(有)一卦。”
我又撸起了袖子,张牙舞爪的龙头花臂格外显眼,我一伸手,指着门口说:“这是书店不是茶馆,出门左拐,算命到马路牙子上去。”
老头又是嘿嘿一笑,背着手踱步到书架前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的杰作,自言自语地说:“都是好书,嘿嘿,都是好书……木想到这年头还有恋旧的书虫,不错,不错!”
呦呵,听这话,这老爷子不光会算命,还是个资深老毕登呢。
能在这三排书面前脸不红心不跳,云淡风轻地进行点评的,他还是我当老板以来的头一份!
莫非这老头年轻时也是个GAI溜子,混过?
我出了柜台,走到老头身边,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着如同老虾米的资深老毕登,阴笑道:“老爷子,买一套回去研究研究?给你打个九五折。”
老头砸么着嘴,露出很不屑的表情:“不买,不买,俺木钱,木意思,木意思。”
这时我就又听他说:“兰陵笑笑生是俺老乡,里面很多情节还是俺跟他滴灵感呢!”
好吧,您还是出门左拐马路牙子上去吧!
老头见我又搞出了一副臭脸,稍稍起了一点不愉,自顾自地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拍拍身边的座位冲我说道:“小伙子,你过来,俺今天是来跟你谈买卖滴!”
“你都没钱,您还想谈啥买卖?”
但是本着顾客是上帝原则,我还是走过来坐下了。
老头冷笑了一声,很不屑的鄙视了我一眼,又伸出了那两根焦黄的手指。
我发誓,他鄙视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就是电视里那些扮猪吃虎的大佬微服私访时面对反派的某一瞬间流露出的那种关爱弱智的眼神。
我一愣,咋地,难道我看走眼了?
这老头竟是个隐藏的亿万富翁,在一个闷骚的下午不知脑子哪根筋不对非要盘我的书店?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是啥意思?
难道他要出两百万?
我脑补了很多情节,难掩心中的狂喜,一直在心里问自己:要不要再提提价?
只听老头咳嗽一声,很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先来根烟,憋死我了……”
我……操……
好吧,作为一个资深老烟枪,我实在无法拒绝另一个老烟枪向我要烟。
我一直遵循着一个朴素的原则:谁都有丢三落四,手头不济的时候,要是兜里没烟,咱给一根,也是行善积德,等咱哪天没烟了,也会有人给咱递上一根。
老头接过我的烟,又从我手里抢(你没看错,就是抢)过了打火机,迅速点上,深吸一口,仰头四十五度看天,一副陶醉无伦的样子说:“嗯,就是这个味……”
我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这回咱能谈谈买卖了吗?”
“好”老头突然变得十分精神矍铄,潇洒利落地往烟灰缸里一弹烟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敢跟你打赌,他那个状态,要是穿上西装你说他是华尔街之狼我也信。
“其实”,老头郑重地说道:“我是一个神仙,书神长恩,掌管世间一切书籍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