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她仅觉着四肢绵乏无力，头痛若绞。
耳畔萦着阵阵干柴燃裂之音，复视然，方觉一少年坐于火塘之侧，用一似火箸般的木柴捣着柴火，不时溅起火星。
“醒了？”少年似无意瞥向她，似笑非笑。
她未吭声，颇为痛苦地蹙着眉，亦是故作无意瞥与少年，窥见了那双凛然的剑眉星目。
但见他将树枝掼进火堆，拎起久置火上的药釜，近至她的身侧。未明于何处现一瓷碗，后将釜中之药尽数倾入，吹拂几许，递至她面前。“先把药喝了。”
她为他搀着起身，接过药碗。待一饮而尽，她将碗递回，仅觉喉间泛苦，呛咳了一声。
“给。”她回眸撞上了他盈着笑意的双目，微颤着手接过了他所予之物。
“知这药苦，含块糖或许好些。”言罢，他已回至塘边，复添了一把柴。
芽糖渐而化开，气氛逐而缄默。
她于暗中打量着少年，观其面容俊朗，气宇轩昂，星目似为火光燃亮。
半晌，其惨白之容渐复血色，眉头舒展，方启唇道：“你是……”
“你哥的同袍。”少年直然相答，不假思索。
“他人呢？”她颇吃力地欲从床上起身，却为他近身按回。
“回朝复命了，临行前托我照顾你。”少年为她盖好裘被，嘴中竟不住僝僽。
“若是未照顾好殿下您，指不定他回来怪罪我。”
闻言，她内心一颤。于他眼中，皇亲贵胄与常人竟似无尊卑之别。
“话说，传讯一事劳使臣便可，公主何故而往？且连个侍臣都未携，亦是纳兰歧那老头逼的？”少年言着，起身于缸中舀起半瓢水。
她默不作声，仅是将头埋低了些。
少年复寻了一碗，倾之以水后，递给了她。“既殿下不愿说，那便罢了，喝口水吧。”
她抬眸望向粲然依旧之他，心中似是晕开了一道涟漪。
接与后，她舐过干裂之唇，复是一饮而尽。
“为何守我？”她摩挲着碗沿，沉言道。
“你哥的嘱托啊！”少年不明所以。
“观此间内饰兼之你的装束，皇兄于你的重视，信任，同你待皇兄的称呼。你是副将吧。”她顿了顿，将碗搁于一侧。
“既如此，又何故屈驾守我？”
少年笑容一滞，而后复哂：“不错，我确为副将。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我已应了你哥之请，岂能疏忽？今安澜公主不辞千里至我漠北军中，未携侍臣，且使臣已去，又有何人信之。况付之于人，岂能安心？”
“再者言，殿下此行非不是欲得一方清宁？”此言一出，她瞳仁一颤，望与他的目光羼与了几分惊诧。
见其愀然之色，他不由莞尔：“故我于此守你。”
“你怎知我——”她不觉喃喃，后忽地噤了声。
“殿下能察我身份，我又何尝不能忖殿下心意？”言未既，他于一旁武器架上提过一杆银枪，后摸出巾帕自顾擦拭。“你哥可没少与我讲那朝中之事。”
她无言而应，容色渐沉。
“既已离了那方，殿下又何故怅惘？”少年抬眸相问。
她沉默着，及他收与目光之刹，方言：“因父皇，因母后，因国，因民。”其之音，淡且清，却令他拭枪之手不住一顿。
“于帝宫的日子，我总觉着无边的黑暗。”她抻唇苦笑，“但直至于此途中，我才明了何为真正的黑暗。”
少年一怔，内心似为何物所枨触。倏而忆起临行前使臣之言，言是几日前二人途径一镇，正遭瘟疫之祸。本意绕道而行，她却执意入镇，甚至当掉玉饰，散济百姓。
眼前的豆蔻少女予了他一种不符年岁的成熟稳重。
“巧了，我此生之夙志便是以此躯为光，震驱幽冥，复归海晏河清。”少年含笑起身，舞起银枪，气概昂然。
她窥着他，难言之感复于心中漾起。
俄顷，一卒遑然入帐，为少年此势一震。
“翊……翊帅。”
“何事，竟此般冒失？”少年稍起愠色，似尴尬般切齿道。
她见他面上浮起的红云，竟不由窃笑。
“嗐，也没啥，就是军里炖了羊汤。念着翊帅您一天都未吃过什么，加上羊汤快分完了，便来问您可要来一碗。”那卒讪笑道。
“要，当然要！去打两碗来！”少年未耐烦地嚷着打发。
“两碗？”那卒心里嘀咕着，目光一转，瞥见了翊帅床上的少女。“翊帅，这是……”
“你管那么多干嘛？”音未落，少年与了他一记踢腿。
“去去去!不是说快没了吗？”终而，朝他挤眉弄眼的兵卒为他撵了出去。
回首，竟见她掩面笑着。他先是一怔，而后嘟囔道：“你……你笑什么？”
“你和军中之人皆如此般？还有，他叫你翊帅？”她不由发问，未有意于其问。
但见其问着收与掩面之手，笑意未退。殊未知，此乃她第一次面现笑靥。
“从戎者，尽皆同袍，有何之别？处世者，尽皆同尘，有何之分？”他不假思索，淡然勾唇，“还有，我名为翊，故军中之人皆称我‘翊帅’。”
她蓦地复感心颤，不由轻应：“我名为翎，乐意识君。”
……
思绪回转，婆娑泪眼中之身影转瞬即逝，仅剩下无尽的迷惘。
那个顾她细心备至的少年，知她困顿愁城的少年，诉她鸿鹄之志的少年，令她冁然而笑的少年猝然风流云散，余下的仅有那冰冷的现实。
“抱歉，皇兄是愚，亦不奢求你能理解。”蓝潜蓦然起身，于袖中掏出一物置在了案上。
迩观之，乃一纹着瑞麟的金令。
“执此令，可入天牢之九犴门。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言罢，身形已然隐没于屏风之后。
蓝梦翎失魂般望着金令，久怅难消。
俯仰之间，云梦殿复归岑寂。
鸧鹒不知飞何往，覆雪难寻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