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长春面色一变,历来军中作战,一般都是发六成队伍,余下除了督战队和预备队,营务处委员及营中的护勇、侍勇、长夫都不必出动,遇上战事紧急也不过发八成队伍而已。
如今加到九成队伍,除了例值的委员、书吏、护勇、伙勇、长夫,全军上下都要集齐点卯,拖延不至者一律军法从事,这可耽搁不得。
他回头又向连恒吩咐道:“连兄,翼长点卯追贼,你让我打听的事得先搁搁。你记着切莫乱跑,我有机会再向徐帮办进言。”
连恒急忙点头,道“小弟明白,古兄赶紧去吧。”
等古长春出帐离开,连恒下地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木炭,取起搁在一旁的水壶坐到炉上加热。刚搬个凳子准备在火炉前坐下,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个哈欠就又躺回床上歇着,不一阵便进入梦乡。
这时天已微亮,连营各处点起的火把都渐渐熄了。古长春快步赶往校场,一路上只见马步兵勇列队齐整,从四面八方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校场是一块积雪还未铲尽的空地,场上兵马重围,旌旗林立。古长春从几营步队专门分出的间隙一路向里,徐帮办的虎皮马甲很是显眼,让他轻易便找到营务处的人马。
他从侧后入队,左右张望,见随军前至玉聚城的各局所委员已基本到齐,只有各营兵勇还在不断开拔过来。
骑兵、步勇队伍中,还有形制颜色各异的旗帜高擎,这却是各军统领、各营营官、各哨哨官的令纛了。
这些旗帜最高不过九尺,平地看去,层层围绕在一杆丈二高的金边红绣大纛四周。相隔太远见不到字样,但古长春知道,那是“前敌行营马步全军翼长”的中军大纛。
“姓耿……耿文璧,字炤衡,蒲圻人。耿炤衡,耿炤衡,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天色虽亮,但气温却并未上升,反是较夜间时更冷。古长春揪了揪棉衣,把冰在衣服上的泥浆往下抖搂,心里念叨着刚刚听来的名字,始终觉得耳熟。
于是他向旁边一个正冻得哆哆嗦嗦的善后局委员问道:
“老兄,向你打听个事呗……”
……………………
厚底的抓地棉靴蹬在崖边山石上,老葛举起双筒望远镜四下扫视。看见自己带来的一众骑兵都已经下马,正零星分散在下头戈壁里铲雪翻寻。移动望远镜方向,升起的太阳正散发光芒。
老葛不禁感叹,这西洋采购来的测微镜真是好用,最远可窥见数里之外的景象。在军中只有营官以上才会配发一具,自己若不是领了翼长的差事,可轻易使不上这物件。
望远镜再移,又见到几个箩筐扔在地上,里边装满了石头。宋副哨正在边上用刀鞘翻戳,十分认真的模样。
老葛抿抿嘴巴,心中思绪翻转。一哨有百人,设正哨长和副哨长,也有作哨官和哨长之分。左军的新字几营是合建而来,其中兵勇,有的是营伍被拆散的积年将弁,有的是刚招募而来的新勇。自营官以下,各哨长、什长都是由众人自行推选而出。
宋副哨是本哨百人比武里决出的头名,但因自己得了翼长看重,而被指派来新前营后哨做正哨长。他只好委屈做个副哨,虽面上嘴里并不显露,但老葛却明白,自己这副手一直在等着看他笑话。
在军营里厮混多年,老葛早就见多了勾心斗角。当年进绿营吃粮时,驻扎穷乡僻壤的一汛兵,不过十几人,竟隐隐分作三拨,什么把总外委,都快斗出狗脑子来。如今这一哨百人,只跟着自己和宋副哨分作两拨,平日还算和气,没什么明争暗斗,已经算的上是团结齐心了。
自己这位副手,年纪正轻,身手不凡,满脸都写着野心勃勃,想凭着一身武艺搏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一如当年的自己。
若不是有翼长的差事,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梆子,何必还跟年轻人争这百夫长。实是翼长对自己不薄,不得不用心效力。
投身哥弟会,论罪本该处死,最轻也该是逐出军营。可翼长却对自己法外施恩,还重用做了哨长。自己固然感激不尽,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餐食,只怕是受恩越重,他日就越要用命去还。
卖命已久,年纪渐大,却更不想死,万死不辞的话说过也就罢了。宋副哨啊宋副哨,你若真有本事能把我弄倒,却是省的我担惊受怕了。
老葛心中这般思索,矮崖下头却有人喊了起来,“有东西,有东西!”,听动静正是在老葛跟前。
宋副哨远远听见,朝这边赶了过来,却不及老葛近便。他一纵身便从八九尺高的矮崖跳下,正落在那张嘴喊叫的兵勇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