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山,黄山之古称。
黟山钵盂峰下有座佛庵,名曰新罗庵。
有一沙门僧,常年枯坐庵中。无人知其名,因其来自新罗,故有人称其为东国(即新罗)僧。
传闻曾有流民山匪入黟山,至新罗庵中,见东国僧枯坐不起,谴数名壮汉拉扯搬抬,然东国僧未曾挪动分毫。
山匪怒,持械欲杀其弟子,东国僧无奈,双手结印反击,众山匪重伤逃遁,自此一地平安。
山民自此亦称其为异僧。
元嘉二十六年,一位身材挺拔、身穿青袍的男子缓步来到钵盂峰新罗庵中,在异僧弟子们诧异的目光中,静静坐在了异僧的对面。
“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枯坐了三十年。”男子轻轻说道。
异僧睁开双眸,见对面的男子两鬓微白,容貌却并不显得苍老,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开口道:“一别三十二年,薛施主别来无恙?”
“还好。”男子答道,“三十年枯禅,如今可有胜我的把握?”
异僧淡然摇了摇头道:“没有。薛施主学究天人,道心通明,老衲虽在此地枯禅三十年,但亦听闻了薛施主转战大江南北,力压天魔宗、净世庵,一人保得北魏、南宋近三十年无战事。此等大功德,老衲心悦诚服,再无半点争胜之心。”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继续枯坐?你若去北魏寻我,我定当扫榻相迎。”男子说道。
“既已佛前许愿,自当兑现诺言。”异僧微微一笑道,“薛施主既然如约而至,那我这枯禅今日便也了结。”
男子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异僧答道:“三十年枯禅,我抄录西来佛经三百零五卷,其中法显所译新经六十三卷,准备将它们带回新罗,弘扬佛法。”
“好事。”男子点了点头,“准备如何返程?若你愿走海路,我让刘义隆安排船队送你。若走陆路,我让焘儿谴军队护送你们。”
异僧看了看对面的男子,张着嘴迟疑了片刻,终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摇了摇头自嘲道:“当初我还想与薛施主一较高下,谁知三十二年过去,我依旧是一个普通和尚,而薛施主却已是凌驾于两个大国之上的超然人物。”
“不过是一个巧合接着一个巧合,命运使然罢了。当初若非你将那块天池冰心赌输给我,怕是我也没命走到今天。”男子似是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身份,淡然说道,“只是可惜让你枯坐了三十年,没能更多见识一下我中华的大好河山。”
“三十年皓首穷经,老僧已是心满意足。”
异僧缓缓站起身来,身上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骨节响动,身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原本枯瘦的身躯和四肢竟然飞快地充盈起来,几个呼吸之间便已与常人无异。
男子见状,不由得抚掌赞道:“好一个珈蓝枯荣功,人生如草木,弹指一枯荣。”
“薛施主过誉了!”异僧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薛施主,还请庵内用茶。此山盛产仙茶,名曰毛峰,值得一品。”
男子同样起身:“嗯,黄山毛峰,确是好茶。”
“黄山?”异僧闻言一愣,不知这黄山是哪座名山。
“你居此地三十年,竟不知黟山的传说?”男子见状,忍不住笑道,“传闻人祖黄帝曾在黟山铸鼎炼丹,丹成而升仙,因此黟山亦可称为黄山?”
“黄山?”异僧思索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道,“贫僧还真是未曾听说此名。薛施主,我记得当年打赌之时,你曾说若我坐满三十年枯禅,便如实告诉我你所修功法的来源。不知此事还作准否?”
“哈哈,没想到你还惦记此事。”男子闻言,点点头道,“告诉你也无妨,毕竟我之前的经历,已经无人能在复制,你就算是再讲给他人,他人也只能当是听个故事罢了……”
“贫僧自当洗耳恭听……请!”
男子的名字,叫做薛子凌,在如今的江湖和朝堂之中,已是传说一样的人物。
但却无人知道,其实这位薛子凌在十六岁之前一直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直到一个同样身为普通人的灵魂穿越到了他的身上。
前世的薛子凌,曾经也是人们口中的“小镇做题家”,凭着自己的不懈努力成为了帝都的一名中医,然而却在救助交通事故的伤者时,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飞。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却已重生在了一个不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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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京口码头。
薛子凌悄悄躲在一艘满载的货船之上,透过货物之间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不远处的另一艘货船上的打斗声已经停止,一位长须男子被人架着跃下了船,押送到了岸边一位黑衣武者和儒士的马前。
其中一人朝男子的腿弯处踢出一脚,将其踢得跪倒在地,随后便是两把长刀架在了男子的肩头,防止其继续反抗。
那长须男子衣衫破损、鲜血淋漓,只抬头看了看马上的二人,便继续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回禀将军,身上搜过了,没有!”一名兵士抱拳对马上的黑衣武者说道。
“没有?”马上的儒士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长须男子,沉声道,“石龙,经书呢?”
跪在地上的人薛子凌并不认识,但听到石龙这个名字,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龙,京口很是出名的双龙道场的主人,据说一身功夫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可此刻却是浑身浴血,好像是从修罗地狱之中走出来的一样。
“经书已被我藏在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你们永远都别想找到!”
儒士闻言并不着恼,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冷冷说道:
“这些年你怕是早就做好了事有不逮便随时逃遁的准备吧?不然又何必在城中悄悄购买了数套宅院,还以密道相连?”
地上跪着的石龙只是略微喘着粗气,口鼻之中不时有鲜血淌出,恶狠狠地瞪着说话之人,并未答话。
只听儒士接着说道:“当初你奉姚苌之命南下争夺经书,没想到却成了一众高手之中唯一成功且全身而退之人。”
听到姚苌的名字,无论是石龙还是薛子凌,身躯都不由得微微一颤。
姚苌,绞杀了天王苻坚的狠人,虽然背上了弑主的恶名,却是一跃成为了后秦的开国皇帝,名声和实惠,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儒士自然是瞥见了石龙的反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回忆自己的往事一般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