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句话里面其实并没有包含任何感激之情。
她单纯是觉得自己应该道一句感谢,于是她便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或者说……
对于几乎所有在她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之人都丧生于这场无妄之灾的卡勒要如何才能在此时此刻依然能够对其他人心怀着真正的感激之情?
‘就……这样吧。’
卡勒抬起头,看着身前那颗沉默而冰冷的太阳——
‘其他的,怎样都无所谓了。’
她如是想到,眼中仅剩的光芒也跟着晦暗了下去。
“孩子……孩子?”
女长官看着面前这位对于自己的呼唤毫无反应、几乎要被黑色情绪所完全吞没的孩子,咬紧了牙关。
她走到卡勒面前,强迫自己扬起手,用力地挥了下去。
“啪!”
卡勒的脑袋在这一声脆响中偏转了九十度,白皙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剧痛让卡勒颤巍着伸出手,在她的手指触碰的那块鲜红之后宛如千针同扎的刺痛感强迫她的意识回归了现实。
“刚刚究竟是……”
就在她还未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保持着颈椎的偏转愣在原地之时,以实玛尔已经单膝跪地,伸出双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孩子!请不要再把你的情绪憋在心里了!将你的痛苦哭出来!大声地哭出来!我就在这!我就是为了听到你的倾诉而来!”她几乎是用吼地说出了这段话。
而这,比起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与温暖却更让卡勒感到无所适从,她双手颤动着抬起,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去触碰对方,最后只是放了下来,搓揉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她低着头,声色干哑道:“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以实玛尔更加用力地抱紧卡勒,同时操控外像力提升起了自己的体表的温度,她试着用记忆中母亲的口吻安慰道:“孩子,你不需要再强撑着了……我就在这,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再伤害你什么、再夺去你的什么了!”
“我就在这!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击碎了卡勒冻结起来的感情。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眶迅速变得通红,双唇连带着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颤动起来。
“大人……你知道吗?”
“除了萨博叔叔,我熟悉的世界里面已经什么不剩了……”
“我的爸爸、妈妈、大哥、二哥还有查理斯伯父、切尔西阿姨他们都死了……”
“他们……他们都在我的眼前,被那头蚀兽……就像是收割田里烟草叶一样的……那么简单地……那么简单地就……就……”
卡勒之前的情绪之所以还没崩溃,并非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而是基于人脑自身的保护机制,让她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让自己强行“遗忘”了那地狱般的场景。
但这种方法无疑是饮鸩止渴,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骗得了自己一时,骗不了自己一世。
一旦这种被强行积蓄起来的情绪一旦到了因无法继续压制而爆发的那天,毫无疑问将会凝聚成一股滔天巨浪,将他们的理智彻底摧毁。
到了那时,他们将不会再拥有任何对生的留恋……最后,通常都会选择一死了之。
而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让他们直面现实,在“水”蓄满之前就将其释放。
直面悲剧所带来的阵痛虽无法避免,但这也是被命运碾压后幸存下来的生者必须经历的过程,伤口上的腐肉必须被切除,只有这样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
而现在,在疼痛和言语的双重刺激下,卡勒被迫重新站在了那段梦魇般的记忆之前。
在失去亲人的悲痛、对不公命运的愤怒以及对未来的恐惧的混合冲击下,卡勒本就紧绷的心弦也因此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挣脱了以实玛尔的怀抱,尖叫着后退:“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那头怪物偏偏挑上了我们家,在眨眼间便夺走了我所有的家人!为什么啊?”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为什么我们又刚好出现在哪里?!”
她抬起头,又向前一步,抓住了以实玛尔的肩膀,用几乎称得上是哀嚎的声音哭诉着:“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颗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接连垂落,淌过脸颊、沾湿了地面。
情绪的洪流一旦开始发泄,直到流干之前便很难中途停止,卡勒歇斯底里地摧残着她的声带,每一句哭诉与诘问都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模糊不清。
直到她的体力开始干涸、双手脱力似地从以实玛尔肩头滑落,人也随之瘫倒在地后,哭声才渐渐停歇。
很快,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哽咽与啜泣的低吟。
以实玛尔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了卡勒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一言不发。
“为什么……”
“为……”
“为什么那天死的不是我……”卡勒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盯着以实玛尔,用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语气问道:“大人……我究竟该如何活下去?”
“如果……”
以实玛尔看着面前这位柔弱的女孩,下定了决心。
她站了起来,阳光透过彩窗从她身后射来,报时的钟声也在这时响起。
在从上方传来的沉重叮咚声中,那张逆光的脸庞上,一双金红色的眼睛正在熊熊燃烧。
“如果我向你许诺一个可能性,一个能让你去争取把力量握在自己手中的机会,用来对抗强行加诸在你我、乃至于这个世界身上的悲剧的机会……你会愿意握住这个可能性么?哪怕这个过程、枯燥而艰苦、漫长而缥缈……”
“你会愿意么?”
“卡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