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了两步,一边揉着自己手腕,一边倾泻心声:“我现在不急,难道要我等他找到了城主、再在他面前把湖边有人在捕鱼的事情说道一下、让我俩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之后再…来……”说到这,拉瑞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就在刚刚,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可能。
——如果是那样的话,父亲那一切不合常理的反应都说得通了……
“老爸……你……”拉瑞猛地抬起头,欲言又止,背对着他的费舍闻言也是停下了脚步。
虽没有回头,但二人都毫无疑问地从对方的反应中得到了各自的答案。
费舍悄悄叹了口气,他仰头看向了头顶的那片荫庇。
渐盛的阳光早已驱散了早晨的清冷,但他此刻却依旧感到无比的悲凉——
终究还是让自己那机敏的儿子觉察到了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样一个恶毒的选择了——他为沙里夫指明的那个方向上、作为必经之路的那个峡谷,其中生长了众多能够挥发剧毒粉尘的植物,毫无防备的人畜进去基本有来无回。
而这份罪恶感……本该由身为大人与父亲的自己一人承担,理应如此。
费舍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的那两个儿子能比现在愚笨一点、懒散一点,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了?
但现实之所以会被人冠以“残酷”之名,就是因为已经发生的悲剧并不会因为人的意愿而发生偏移;懊悔或许能挽救未来,但绝对改变不了过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掀开门帘,“拉瑞,你知道的,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当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情,完成那位大人布置给我们的任务……然后回家,带上你的母亲,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就在他弯下腰,准备钻进帐篷时,跟过来的拉瑞却抓着他的左手,将他从阴影中硬生生拉回了细碎的阳光下。
“怎么就不重要了……”
拉瑞手上的力气很大,但他的声音却带着难以掩盖的疲惫。
“什么……?”费舍满脸疑惑地看向了儿子,但拉瑞还是低着头,不断发问。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把想法憋在心里,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和妈妈说……又为什么总是什么事情都想着由自己一个人扛下……”
“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情?”
“呵……”他咧开了嘴角。
“别开玩笑了!!!”
“唯独这几个词,我永远也不想从你的嘴巴里面听到!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你说什么?”费舍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指控会从自己的儿子嘴中吐出来。
他额头上青筋毕露,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衣领,斜着将他提了起来,怒目而视。
但当他看清楚了自己儿子的表情、当拉瑞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与脑海中妻子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后,他的手指像是突然失去了抓握的力气,拉瑞的脚后跟也重新接触到了地面。
少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双唇丝毫没有停下开合的迹象:“不是么?因为你贯彻至今的,从来都只是你心中的‘完美父亲’形象……也不管家人是不是需要这种形象……”
“顶天立地、永远站在家人的前面,帮家人抵御一切风浪,就好像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扳倒你一样……很美好……我承认……”
“但事实是,在那些你无力阻止的真正厄难面前,你的坚持除了让事态越来越严重以外,并没有起到任何的实际作用……”
“我和哥哥确实有错在先,但妈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的沉默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有些事情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商量、一起分担?我们难道不是家人吗?”
费舍听得断断续续,是儿子的声音太小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脑袋昏沉混沌、自己的耳朵又拒绝去捕捉那些有如刀割般的话语?
他的身体擅自行动了起来。
“够了……”
费舍呢喃道,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儿子的面前,高高扬起了右臂。而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拉瑞,也解脱似地闭上了双眼。
但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责难的落下,他带着疑惑,重新睁开了眼……
…………
他不理解……
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就如同他不能理解钢铁为何会凭空融化一样。
“我们必须……各司其职。”
费舍扬起的手缓缓收回,他蠕动着嘴唇,蠕动起脚步,转身的动作迟暮得像是一个生锈的金属人偶。
“爸……我……”
拉瑞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对……”
道歉的话语刚想说出口,却又被戛然打断。
有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的行动……不,不只是他,就连费舍也停在了原地。
他们身上的汗毛根根乍竖,身体像是感觉到了有什么危险正在迫近一般止不住地微颤,本能和意识都在叫二人地做出反应,但还有某种更大的恐惧像是黑云和重铅,笼罩在了他们的心头、灌进了他们的脚底,完完全全地将他们变成了两头待宰羔羊……
“这样可不行啊……父子之间怎么能够说对不起呢?”K先生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拉瑞的身后,轻轻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耳旁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