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娇见毛台没动作，便悻悻然地又往座椅上靠了下去。有点担忧地说道：“别动不动就这辈子那辈子地说话嘛，你又不是很老。干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我允许你偶尔有点消极情绪，但不允许你经常性地这样哦。你现在呀，正是应该策马扬鞭打江山的年纪，切不可总是回头看，这辈子那辈子地想问题喔。”

可毛台今天的确是有点不在状态，自顾自地说道：“莫非打下一片江山，就是人生唯一的意义吗？人生还可以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吗？“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尚且换得，一片江山为什么就应该是人生的终极目标？”

子娇想了想：“按照你这个思路，这很难说得清楚：人这一辈子奋斗下来，是换一片江山算值了，还是换一颗红豆算值了呢？千百万人有千百万种想法，哪里有唯一的答案？还真是不好衡量呢。换是你，你是更想要一片江山，还是一颗红豆呢？”

“我要两颗！”毛台突然一改往日平和的嗓音，一拳砸在车门扶手上。沉着脸，转过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子娇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愣了愣，也没再多说，继续踩着油门往前开去。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前车激起的雨雾，迷得子娇的双眼，似乎也有点雾蒙蒙的了。子娇把雨刮器打到最快速度，好几次似乎也刮不干净，这使得她不得不放慢车速。为了打破车内尴尬的沉默，子娇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雨，幸好我们都在车里”。

“先把车停前面的院子里吧，我们后排说说话去。”毛台又恢复了之前平和的语调。子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照着毛台说的话，一一做了。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地挨着，坐在汽车的后排，车厢内的灯，两人谁都没有去打开。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听得雨滴打在天窗上，噼啪作响。车内空气却沉寂得，像浴室天花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一般。

“有些事，其实我明知道是错的，但仍然要坚持，是因为我不甘心。”毛台很小心地俯下身子，把头，侧埋在子娇的大腿上，贴着子娇温暖的小肚子，像一个孩子一样，双手紧紧地环着子娇的腰，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她一样：“成年人的世界里，做的每一个决定，办的每一件事情，其出发点，哪里会是仅仅基于对错，这么简单去考虑的？更多的，是考虑值得，或是不值得。就像我骑车不戴头盔，是因为我不知道不戴头盔更危险吗？我当然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欢戴，是因为比起，头上次次多一个累赘，我觉得冒几次风险，是值得的，所以，我做了不戴头盔的决定。固然，阿sir可以处罚我；但我，不会从心底里认错，因为值得与不值得，我有我自己的一个衡量标准。同理，在你，在你……”毛台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抽了两口气。子娇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用她那软乎乎的手，轻轻地，放在毛台的脸上……

这一缕的温柔，在黑漆漆的车厢里，谁都看不到，但却在车里，幽幽地弥散开来。

“有一个问题，我至今也没有想通，就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却实现不了的承诺，算是谎言吗？子娇，算是谎言吗？你觉得我欺骗了你吗？如果一个人在以真心做出承诺的时候，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实现，那这人算是说谎了吗？还是应该，以他当时说话的状态去判定，这人是真诚的，或是虚伪的？”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几颗热热的雨滴，却不知何时穿透了天窗，滴落在了毛台的脸颊，又顺势流向了毛台的嘴角。毛台本能地仰面，却正好迎上了子娇徐徐低下的脸庞……

有那么一分钟，毛台再听不到窗外，一点点的雨声。待子娇再抬起头的时候，毛台一脸湿哒哒黏糊糊地，想去摸纸巾，却被子娇按住手，略带哽咽地嗔道：“不许你擦，还敢嫌我么！”

“哎……”

“你没有骗我，你从来也就没有承诺过我什么，谈何欺骗呢？或许你说你说的，只是你在你心里说的，我并没有听到过。一段美丽的故事，往往无关乎家世背景，只关乎那一刻的清风明月。“这一刻，我想和你一起；下一刻，不问你在哪里”。既然我们都知道，可能我们不适合建立社会上朴素认可的关系。那么就不要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我，否则这么多年来，你也不会觉得我有什么可特别的，对吧？有句话你也一定听说过，叫“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蜜糖还是砒霜，在我这里，或许还真的，与其他人来相比，会有不一样的评判标准呐。你可以说，这是当局者迷。但，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呢？”

说是不许毛台擦，子娇反倒是自己抽了一张湿巾，爱怜地替毛台一边擦着脸，一边缓缓地接着说：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太过旖旎，所以往往都容易夭折”。让它旖旎的，常常是故事里琴棋书画的景致；让它夭折的，恰恰是现实里柴米油盐的毒打。感情从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感情在于的是机缘。所以，与其让它折于现实，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它照进现实。就像井中之月，你为什么要试图去打捞它？你不去打捞它，它可以美得如银盘一般干净纯粹和皎洁，夜夜照进你的梦乡。可若你非要去碰它，想搂在怀里，得到的只能是一身狼狈……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些人和事，看得，碰不得；体验得，占有不得。如若可以想得通，人生这八苦，刹那间便少了四苦。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固然日后，可能有满目山河空念远的遗憾，可我若有，怜取眼前人的你，懂得珍惜当下，那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心灵相通地一路走来。

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这样的话，你永远是我眼里刚认识时候的样子，最神采飞扬的那个少年。而我，我只是想你，可以一直一直地，陪我走下去，不需要很慢，但我想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