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理不了解,或许这也是他更愿意在建筑设计里出卖手艺的原因。可是今天这遭又为哪般?难道是如今就连尊重别人的隐私也成了奖励标准?的确,她不想听到有关于女孩子的污言秽语,但并非单纯出于教养,更多的是一种同情心理。试想一下,大概没有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自己成为别人嘴中不干不净的谈资,尤其始作俑者还是曾经毫无保留地亲密过的爱人。而反观自己,她不仅不会有这种担心及其所带来的压力,甚至偶尔她自己都觉得被林远保护得太好。凡尔赛又让这件事显得更加难以接受,于是她做了自己的力所能及,虽然也只比什么都不做好一点而已。
相比她的无奈,同样的觉悟从宫熙琼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宫熙贤,你就是看准了我们现在总得做点什么,否则真就要销声匿迹,从此查无此人了,对不对?可是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别说你和徐离还没结婚呢,就算结婚了,他算哪门子亲戚,值得我爸配合他演戏?”
“自然是不值得的,那就直接拒绝呗,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点多余。”
“你……”宫熙琼纯纯属于人菜瘾大,她哪里不清楚自己从来都没在嘴上赢过宫熙贤,却每每有机会就要吵上一吵,以至于现在她几乎把这当成最好的情绪兼头脑风暴锻炼,“好,宫熙贤,不妨直接开出你的条件。”
“一部电影,宫氏投资。蒂芙尼的早餐没有,但宫的满汉全席可以有。”
宫熙琼第一直觉是宫熙贤在忽悠她,但不得不承认宫熙贤从来谨言慎行,凡事都是有了结果才会公告天下,绝对不会信口雌黄,而哪怕她不相信宫熙贤的人品,这种事张嘴就来倒是容易,却哪里是能长久骗到人的,于是她一思量便信了大半。可是……
宫熙琼的矛盾宫熙贤一清二楚,未免这个蠢货制造尴尬,直接替她问出口:“你不相信我有权力决定这么大个事是不是?事实上,我确实没有,但好在我有信息。爷爷的回忆录里明确写着,非常希望妈妈能够出演一部和宫氏有关的电影,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哈,所以你用公司的钱卖你自己的好,我为什么要承你的情?”
“因为这个信息是我提供给你的,因为我会配合你说服爷爷和妈妈,因为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能保证我不会捣乱。”
“你……你威胁我?”
“听出来了就好,也是不容易。还有问题吗?没问题就挂了。”
宫熙贤捣乱的时候不多,但捣乱的本事至今让宫熙琼记忆犹新。记得他们小时候有一次,妈妈的新男友提议周末要带他们去游乐园,奶奶有意让那人多多融入,便擅自做主答应下来,也是没有想到,当他们放学回家听到这个消息时,却个个面露难色,显然心底里都不情愿,却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委屈自己。那时宫熙贤当面同样不作声,没想到转头就去找了阿姨,提醒她最好在休假日之前把去游乐园的东西和注意事项同人交代好,免得年轻男人和妈妈第一次独自带孩子出门一时间想不周全。毫不意外,事情的结果自然是,阿姨的事无巨细成功地劝退了毫无育儿经验的菜鸟,自此宫熙贤擅长捣乱的印象就深深刻在了宫熙琼的记忆里。
可是此刻验证一个猜测的想法超过了以往所有的恐怖威慑,宫熙琼想成全自己的冲动异常强烈:“当然有。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不打算与徐离合作,电影我会自己去和爷爷争取,那么你确定要来捣乱吗?”
得,尴尬还是在所难免。宫熙贤有些无奈地笑:“不会。因为徐离的难题今天才出现,而请林叔合作早在我的计划中。你是不是想听这些?我很好奇,徐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宫熙琼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鼻头泛酸,没头没脑地回答:“我最近接触律师的机会有点多,学到一句话,说语言是最大的泄密渠道。比如有人在日常用语里提到弹道,那大概他是个兵。又比如有人经常说喂养,很可能家里刚生了宝宝。顺着这个逻辑,徐离刚刚在电话里跳过拜托这一步,直接和我聊细节,又说到你胸有成竹的语气,我知道没把握的事大姐不会随便乱说,那么只能说明这事根本不是急中生智。”
虽然没搞不明白她的逻辑是怎么顺下来的,但宫熙贤听完后居然有点自豪,她家无法无天的小公主终于也长大了。可是同时她又有些伤感,宫熙建和她都无法做到的自由自在,原本以为能够硕果仅存在宫熙琼身上,可如今看来,公主也学会了敏感和迂回。
“可是大姐,我不明白,你……”
为什么帮我父亲?
不得不说,一切的前提是,同林远一样,宫熙贤也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在那里,她是掌管秤量的神,有人被她判了死刑,有人无可救药,而有人尚可救赎。她的世界既严酷又包容,而随着林远的到来,如今又多了一丝人情味。因此在她看来,林安的所作所为固然可鄙可恶,但还不到连改错机会都不给的地步。
然而宫熙贤是个商人,虽然时不时做做慈善,但林安显然轮不到她来救济,那么显而易见,她的与人为善、多结善缘奔的就是个得道多助、合作共赢。没错,这是宫熙贤的商道,她期待有一天也会成为宫氏的新一代行事宗旨。不同于某些偷梁换柱,某些暗度陈仓,哪怕她得偿所愿、大获全胜也没必要声张出去,让宫氏习惯她的风格却需要大张旗鼓,林安不过是其中之一,考虑到知名度以及过往摩擦,或许还是一次不错的展示。
好巧不巧,投桃报李来得如此迅速,无疑说明这条路没有选错。当然如果有人非要细究其中的主观意愿程度,那么谁又能说谈判博弈来的合作就不能共赢了呢。对此宫熙贤十分满意,越发笃定自己当初的决定。然而真要说起来,做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
传记作家们无论侧重点如何不同,都不会忘记自己写作的初衷——没有宫怀山商业上的成功,他的故事便压根不会有记录和传播的意义——同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将这份成功归功于骨气。没错,宫怀山的创业之路充满荆棘,支撑他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的正是那份永不服输、绝不低头的骨气,那么也就不难理解宫氏现在的卓然与孤傲。可是往下的路呢,也要一如既往地走吗?当你披荆斩棘时,你的志气骨气都是意志力的体现,而当你绝顶凌云时,强势无畏的姿态并不能让你打开更多市场的大门。而既然连最强大的影响者都没能完全渗透成功,宫熙贤更不会倒向满是沉疴旧疾的没落贵族。她看得无比清楚,那些老牌时尚公司,与其说他们用创意承载思想态度,引领潮流趋势,不如说他们多年以来利用peer pressure制造恐怖氛围,灌输洗脑,进而将受众牢牢禁锢在唯吾独尊的mean girl小团体里,且不说有无服务精神,单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真的要多傲慢就有多傲慢。
认清最熟悉的环境并走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打发宫熙琼还不是很难:“熙琼,爷爷教我们明是非,知荣辱,有所敬畏,有所无畏,但你不知道,在那之前奶奶先教会我,想要得到爱,先要付出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每个人好好相处。”
挂掉电话,宫熙贤得到了今天第二个奖励性质的吻,这让从八岁开始便立志只做选择不被驯化的人,危机意识瞬间启动:“这可不行,林先生说过不做裁判的哦。”
林远眼里都是笑意,牵着她往前走,少见地漫不经心,透着放松和安心,倒是十分契合旅行的目的。可惜不一会儿,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宫熙贤走了几步,依然忍不住去看鞋底,总觉得那只蟑螂依然附在上面,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宫大小姐,此刻却漏出小女孩一样的欲哭无泪,这让林远觉得有趣极了。当然,有趣归有趣,却不忍她继续踌躇不前,终是弯腰背起人,免了她的疑神疑鬼。
“脱了。”走到一处垃圾箱时,林远这样说道。
宫熙贤正有此意,利落地丢掉那只鞋子,却听到林远说:“另一只也丢掉。”
她脱掉另一只鞋,赤了脚的人更紧地抱住眼前的唯一慰藉,好像这样安全感便能回来一些,但她知道,让她安心的除了宽厚踏实的后背,还有某人取之不尽的智慧,就是不知道捡到鞋的人能不能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