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熙贤从妈妈那里学到的不多,但有一点她深觉有用,那就是她很早就认清,愧疚不会让人悔过,更可能让人逃离。因此她几乎不用愧疚去达成目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事实上,如果她想,她就会,尤其在她抱有目的的同时还想刺痛一个人的时候。
如她所料,褚臧的确自责,但哪怕建筑学院那边的风波已经平息,他也没能令美术学院这边更改初衷。
“不够努力呢。”
宋秘书不知道一大早的哪个倒霉蛋被老板盯上了,但以她的经验来看,老板笑得如此温柔,那家伙估计凶多吉少。她不想被殃及池鱼,递完简报立刻撤退,这时却听见她的老板说:“明天不去青大了,你去通知一下顾问团队和监理公司。”
“是要取消会议吗?大学那边不需要一起通知吗?”
“不用。”
宋一凡稍一思考就已想通这里面的博弈,于是等到第二天美术学院打电话来催时,做了充分准备的优秀员工自认表现得相当从容:“不好意思,宫总现在可能不太方便,但她有拜托我转告。一直以来都是美术学院主导这次评选,宫氏配合,但其实按照宫氏以往惯例,直接邀请著名设计师团队参与项目更符合我们的品牌定位,而现在眼看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这一目标的情况下,公司需要重新考量公开评选的必要性,甚至是双方合作的必要性。不得不提醒各位的是,基于合同精神,合作双方需在共同协商的基础上展开工作,如果协商不成,任何一方都有权解除合同。虽然我们很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始终保留这个权利。”
挂掉电话,宋一凡抬头看了一眼里面那位,以前那份自傲的心突然就没了。
不得不说,自雇和承包制在年轻人中越来越盛行的原因,除了更有空间发挥主观能动性之外,大概还包括如果有做大脑的机会,没人想成为受支配的四肢,即便像她一样已经能够在执行中体会到越来越多成就感的四肢。然而她跟了宫熙贤两年多,如今却已了解,做头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压力尚且不论,就拿今天这种事来说,换做她,或者任何一个狠不下心又容易心寒的人,未必就能面对亲人挚友间的相爱相杀。可是宫熙贤好像就很习惯那样的生活,那里面的人像一群刺猬,为了自保只把柔软的肚皮留给自己,只能拥有一个充满荆棘的拥抱。
当然,这样的拥抱可以说非常稀有,因为他们不仅自我保护意识过剩,还对感动过敏,像是痛彻心扉之后痛哭流涕什么的,大概连看都看不得,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于是就连拥抱,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方式。
就好比宫三公子和宫二小姐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大概宫氏大楼里没人闻不出来,因此谁能想到两个人居然还有彼此维护的一天。当时的情形是宫熙建刚回国,一落地就被记者逮到问:“对于宫熙琼小姐和韩潇先生之间的事,不知道你有无了解?韩潇那些历史是不是宫二小姐故意抖落出来的?有很多粉丝甚至阴谋论这一切都是宫二小姐为防早晚有这一天而提前埋好的线,对此你怎么看?”
看得出来,视频中的宫熙建完全是被逗笑的,因为那种笑并不是他的习惯。他眼神犀利,视线突兀地聚焦在提问的记者身上,一颗头摇得十分悲天悯人:“想毁掉一个艺人,不如怂恿他去整容。我想类似的策略才是我们会喜欢的预谋,显然更精准,成功率也更高。”
听起来维护的更像是宫家人这个品牌,但宋一凡只当那是小男孩的别扭,下意识回击,却又不想表现得有多爱,真是好笑又可爱。不过,由此也看来,像她这种凡事都能看出个可爱来,泪和笑都失禁的体质,大概也只有袒露肚皮被刺穿的份。
但宫熙贤不是,她来自那个群体,她既温柔又坚硬,她想要刺穿谁看起来易如反掌。
正如宫熙建最近为人津津乐道的“至理名言”,他们喜欢精准度和成功率更高的答案,宫熙贤没有止步于施压,她成功在学院内部找到一位代言人,显然是以防万一这个怕麻烦的决策机构并不当她是个麻烦。而结果没有让她失望,美术学院最终以没有收获理想的设计方案为名取消了本次公开选拔。
而宫熙贤是如何让褚臧一步步妥协的,林远一切不知,直到被通知去美术学院取回资料时遇到张敏,她的一番话才让他有所感知。当时林远正等在接待室里,张敏进门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问题接踵而至:“你也是来取资料的吗?我还以为美术学院取消评选是为了你们呢。可是如果不是裴老师那还有谁?我听说的是为了裴老师,宫总那边都快要退出了,难道这样都没能令美术学院就范吗?还真是有骨气呢。我都要怀疑裴老师是不是得罪过他们,你的事情明明都解决了,还落个和贾建学一样的下场,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林远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问题,他比谁都更想知道答案,但面上却不显,反而问道:“你那边进展如何?”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多亏了宫总的……你的……律师团队。”
张敏觑了一眼林远,见他面色平静,并不回应,便也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不无叹息,既为林远这错位的时间线,也为自己的遇人不淑。可能和事情眼看就要收尾有关,又或许她的潜意识里总将这件事当作她人生的一个节点,她自觉最近有些令人尴尬的感性,但仍然控制不住,尤其面对的是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
“她一定很爱你。有时候这就够了,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从来没被人爱过,自然也不会爱人。”
闻言林远蓦地抬起头直视她,那种充满着保护欲的眼神,张敏看到后嫉妒极了。没错,她嫉妒他们,哪怕她身边并不乏真心相爱的人,但她总觉得,学生时代顺遂平淡的爱情多少带点随遇而安、顺势而为的意味,相反,经历抉择的感情才有纯粹的可能性,而从林远的眼神里,她分明看到了义无反顾。
“不要误会,我只是看过宫总戴过那对耳环,那并不是普通的样式。”
林远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放松警惕,张敏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并无恶意,只好说:“对不起,是我一时失言,但我也只是羡慕你们而已。这话说起来未免越界,但我们都是不完美的人,甚至我做鸵鸟的时候会想,这世上大概很少有至臻至美的人,那么既然大家彼此彼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或者,只是因为她,你才会如此防备,但这正是你们让我羡慕的地方呀。所以哪怕我是鸵鸟,也是因为想看到美好,那么自然不会去破坏这份生活中难得的温柔。”
“谢谢。”
“是我要多谢你,还有其它女孩儿。只是……”张敏欲言又止:“只是你也看到了,这种事女孩子总会受伤多一点,大家不愿意公开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我还是想说,你们的事……当然,确实是我留心查了信息,又凑巧在你家里碰到才猜着了,可是难免就没有那种好事之人,说起来最近这种人你遇到的还少么,所以如果你们有计划的话,还是越早了结越好。本来是件好事,别到时候反倒让宫总被人说三道四。”
张敏领回资料先行离开,剩下林远一人若有所思。档案处管理人员以为他对资料有疑问,便解释说:“我接到的通知就是这样,只说把资质认证的这些资料找出来给你带回去,其余的还留在这儿,估计之后还是会用裴老师的设计图才会做如此安排。”
这句话刚好被推门而入的郎东听到,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出事以来,郎东一直都想找林远面对面谈一次,无奈林远自搬出宿舍后便没再来学校,他无路可寻便忍耐至今,好在今天从建筑学院那边得了个模棱两可的信儿,他急匆匆赶来,终于堵到了人。
然而还没等他为来之不易的进展而心怀希望,一句话就惹出他所有的挫败感。一时间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无心之失,什么远大前程,所有的按捺求全都被蚍蜉撼树的不公踩在了脚下,裴誉林远之流就是那权势滔天不可撼动的已经烂到根的千年腐木,而他就是被逼入绝境的万千蝼蚁中最弱小无助的一只。他怒火冲天地扯着林远吼道:“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为什么还要辗死我这只蚂蚁?你可知道你们毁掉的是一个人的一生?我绝不会求你们高抬贵手,我只会诅咒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