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谅摇了摇头,说道:‘我极小之时是个乖孩子,叔祖常来逗我,一玩就是半天,极有耐心。那时他吊儿郎当,满世界只有我祖父爱重他。后来叔祖出外游历多年,返家时我已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他却变得心事重重。他有时会教我一些常识,我若不能精心学着,他便会突然发怒,没了往日耐心。那十来年里,我并未厌恶过他,但往后我也不能喜欢他。
“‘为何?’
“‘我应该爱我祖父,而我祖父始终爱这弟弟,从未有一时变过。但叔祖害得我们全族艰难,祖父还因此早逝,我又怎能像幼小时那般喜爱他?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祖父和叔祖是否还再见过?’
“马谅摇头。‘不但祖父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们也都再没见过叔祖。但祖父临死前却是欢喜的。我十二岁那年,祖父尚未去世,虽被叔祖牵累很多,但依旧初心不改,有一日接到叔祖书信,竟喜极而泣。原来叔祖终于体会了‘悲辛’,大彻大悟,为我祖父捎来了对圣教经书的新解。据我祖父说,叔祖从‘毒圣’又变成了‘圣师’,而这是寻常信徒毕生无法达到的境界。这才是他弟弟,那个大家以为只是庸才,他却从未放弃的弟弟。此后,我祖父偶尔还能接到书信,得知他结交了朋友。有一日,叔祖来信说自己到达一个幸福之地,他在那里得到了天堂般的宁静,安下心来,因而细细讲起了所停留的旅店。
“听到这儿我大吃一惊,连忙发问:‘该不会是……’
“‘就是那个旅店,’马谅眼睛幽蓝,‘方才我们所看到的景象,便如同他信中所讲。’
“我终于明白马谅脸上的悲凉感从何而来。
“原来,至为幸福之地,也是至为悲哀之所。我一时不知如何帮他排解,只好安慰他:‘你只要找到宝典,就能找到凶手。而如果找到了凶手,也便能找回宝典。’
“他莫名其妙看了看我。
“‘还有那制造幻象的人,’我继续说道,‘便是你教中之人,他们对你叔祖的信件并不陌生。’
“此时马谅却神情变幻,沉默不答。
“‘比如方才那长老能制造幻象,他必然就曾看到过书信。’我继续唠叨。
“‘你错了,’马谅开口说道,‘制造那幻象的另有其人。’
“我疑惑起来,然而很快便也明白了。马谅说得对,那番僧即使看过书信,知晓百年前情景,也不会特意造了出来给马谅看到,因为那会提醒马谅。
“‘那就是还有第四人在场!’我说道。
“马谅点头。
“‘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马谅微微摇头。
“‘如果百年前的真相有人知晓,却隐瞒这么久从不透露,那又是为了什么?’我疑惑起来,‘云家又为何要在此地建佛寺?’
“‘我不知道。’马谅缓缓站了起来,把他叔祖的遗体背上,‘可能就是为了怜悯吧!’
“‘你现在要回乡?’我也站了起来,茫然问道。
“‘再见了,康随!’他却没有回答我的话,背着行李,往西边走去了。
“我一时觉得有些难过,我们此生应该不会再见了,但他和我,我们是否有一日能知晓那同一件事的真相:究竟是谁杀了那幸福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