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他朝若是同淋雪(1 / 2)我与花儿小姐首页

“你今年这都进来多少次了?快过年了你就不能消停一点”长安区看守所门前,披着大衣的中年男人一边麻利的打开大门,一边嘴里不停的说着,刚从口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变成了缕缕白雾,融入了这白色的世界。

“王叔,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我也想消停,可惜他们不允许啊”沙哑中略带调侃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伴随着阵阵踩踏地面的声音,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利落的寸头,黑色的连帽卫衣,与黑色的休闲裤,配着黑色的运动鞋,无不彰显着它们的主人有多偏爱黑色。

冬日微薄的残阳被层层叠叠的云层遮挡住,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芒下,被称作老王的男人不知道这是多少次细细的打量眼前的男人。

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属于不出众也不难看的平均线,细细打量的话还能看到他左边眼角的泪痣,若是不笑的话倒是能给人一种稳重感,可惜他无时无刻不在吊儿郎当的笑着。

像个混混,这是他当年第一次见他时的第一感觉,在知道他是打架斗殴进来的以后就把像换成了是,尤其是在自己后面几乎半个月就能见一面的情况下,可能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和这个像是小混混的男人混的这么熟。

“给,我这没有那些好烟,凑合抽吧”老王伸手关上大门,从警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皱巴巴的红塔山,然后又从皱巴巴的盒子里抽出几根递给我,还将一件厚重的棉大衣披在了我的肩上,点燃香烟,两人靠在看守所大门上望着眼前洋洋洒洒的雪花吞云吐雾着。

“还是你姐来接你?”缕缕白烟混合着呼出的热气在雪花中消散,仿佛有再多过不去,再多的悲伤,都能随着这烟雾一道消散。

“嗯”我把卫衣的帽子拉起,将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只露出叼着烟的下巴,看不出情绪的闷声嗯道,就是这幅样子,看的他满肚子火。

“廖凯!”王叔的语气中是沉沉的怒意,但不知为何,这怒意却并没有维持多久,只是伴随着一道无奈的叹息便一道被这大雪掩埋了。

“你姐这些年大不容易,她很棒,也很优秀”

“我不奢望你能为了她变回以前的样子,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她,不要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知道眼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他的姐姐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将他拉出淤泥,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心中早就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在此刻劝说道。

“嗯,我知道的”

“不论是谁,我会让他去死”我的语气平淡,但无论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个一直吊儿郎当的人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决然与疯狂。

毕竟,我这种人是不应该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我扯扯嘴角,紧了紧衣服,望着眼前的纷纷扬扬的雪花,猛然发觉,我的心中居然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我的心也随着这寒冬一道化为了冰块。

…………

看来,我和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待久了,也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了。

咧开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用不知何种语气,何种心态说道:“我们只有彼此了”

“唉”长叹一口气,王叔将手中燃至尽头的香烟丢进被大雪掩盖的地面,伴随着阵阵微不可闻的呲呲融化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托付给了我某种东西,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回了黑暗的大门内。

“有什么事的话就来找我”

“谢了”重新燃起一支香烟,我披着棉衣对着大门摆摆手,走进了飞舞的雪花中,背影是那样的孤寂。

…………

寒冷的北风被冬将军带领着肆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雪花们见状纷纷四散而逃,躲在了地面上。

街道的尽头,黑色的轿车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正站在那里,棕褐色的眼眸紧紧的注视着远处,像是想要在他所等待的人出现的第一瞬间就将他找到。

猝不及防间,冬将军看到有人阻拦在他肆虐的道路上,气愤的让北风卷动着雪花杀了过来,陡然变大的风让女人不由得低下头紧了紧围巾,而就在她抬头的时候,一只调皮的手悄然探了过来。

“嘶”她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随后耳边就响起了自家无良弟弟的嘲笑声,她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而后拉住了他作恶的手,佯装生气的说道:“没大没小的……”

她说着回过头,迎面就正对上一张吊了郎当的笑脸,一时间也装不下去了,无奈的摇摇头便招呼着我上车。

在见面之前,她原本以为两人在见面的时候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来时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语,最终都被某种东西给堵在了咽喉,上不去,下不来,刺的嗓子生疼,而我也只是将头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自由的雪花眼眸晦暗。

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上车的那一瞬消失的无影无踪,气氛眨眼间便变得沉闷,仿佛风暴肆虐前的酝酿。

“你在里面……”

“今年好像比去年更冷啊,下的雪也比去年多的多”

仿佛是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一般,我扭头看向窗外说道,打断了她的言语,而她也只能苦笑一声,附和道:“是啊,路上也很滑”

…………

“去墓地吗?”我看着窗外,天已经渐渐黑了,唯有路灯下昏黄的灯光中可以看见些许雪花在飞舞着,望着玻璃反射出的画面,沙哑的声音略微低沉。

玻璃反射出的画面中,她憔悴的脸被凌乱的头发遮去大半,大概很久没有打理了,发间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以及连浓妆都无法遮挡的黑眼圈。

“嗯,这不马上过年了吗,你也出来了,就来看看他们”她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但这却让她显得更加憔悴。

一路无话,直到车停在了安宁墓园前,两人从后备箱中取出早已买好的糕点以及白酒,轻车熟路的朝着墓园深处走去。

到了墓旁,我怔了怔,虽然眼前的墓碑已经被大雪所覆盖,但还是能够看出经常打扫的痕迹,想必是姐姐经常来吧,至于为什么,大姐在外地,我又在看守所,想必她一个人也很难过,才会想着来和爸妈说说话。

我在墓碑旁坐下,细小的雪花轻轻拍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刺骨的寒风钻进不算厚重的衣服,而后便是阵阵湿润感,想必是雪花在脸上融化了吧,但为什么,小小的雪花能融化出那么多水呢?

伸出手轻轻的擦去黑白照片上的雪,我轻声说道:“爸,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不过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你现在蹦出来打我啊”

目光对上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很少拍照,这是他仅有的几张照片中的其中一张,是他年轻时候的,可即使是年轻时的照片,黑发中也混杂着大量白发。

依旧是没有正经过三秒,但我的泪却仿佛被打开了阀门,不停的流淌着,滴落到雪花之上,砸出一个个坑洞,就像是我那千疮百孔的心一般。

我的父母是被我害死的。

…………

四年前,我杀了人。

死者是我当时女友的父亲。

因为他当时吸了毒,喝了酒,外加还有精神病史,同时现场保存完好,以及他的手机全程录像的原因,法院宣判他是自杀。

但我知道,是我杀了他,是我夺走了他最后的生存意义,所以他才会在我面前,用我的手自杀。

最终法院判决我赔给了他女儿一大笔钱,还有半年的牢狱生活,这桩案子便如此草草收尾了。

但我的苦难却并未因此而结束,我的父母都是老实人,这多半辈子都不知道法院里面长什么样,唯一的了解还是在电视上,于是在法院传票送到他们手中的时候,他们一下就慌了,尤其还知道我杀了人。

那一年,也是如同今年一般的大雪,他们深夜开着车,连夜奔赴西安,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杀了人,但他们更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无比的需要自己。

然后,国道上,有一辆超载半挂侧翻了,车上拉的钢管全都滚了出来…………

…………

而等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是我刚出狱的时候,也是在那时,她向我提出了分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穿着单薄的衬衣独自从监狱回到市区的,也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帮他们销户的。

在最后我见到他们的尸体的时候,他们已经摆在殡仪馆里三天了。

葬礼上,我已经记不清都有些谁,只记得,那一天,残阳如血,我的眼角是令人绝望的干涸。

是的,在葬礼上,我没有掉下一滴泪,听说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但我为什么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丝伤感呢?还有心思去想今年的雪为什么格外的大。

一旁,我的姐姐哭的很厉害,我也能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但我并不在乎,也不能理解,他们只是睡着了而已,一想到几十年后,我也会如这般长眠,心中仅剩的一丝悲伤也消散了。

后来,或许是我这一副做派让大姐无法接受,也可能是因为接受不了父母因我而死的现实,去了南方,再也没有回来,二姐依旧留在西安,但却从房子里搬了出去。

我知道,她是害怕我会做出些傻事来,否则的话,她也会逃离这座令人悲伤的城市。

而我则是依旧在酒吧里工作,每天醉生梦死和“友好”的让闹事的人享受婴儿般的睡眠,进看守所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常事了。

但好在我的老板还算有点良心,每次进去,她都会上下打点一通,而我也每次都没过几天就出来了。

我很清楚,我只是在逃避,在放任自己自甘堕落,但我又能怎么做呢。

无论我如何祈求,都回不到曾经幸福的时光了,我已经……把很多人的人生都搞得一团糟了。

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什么都不做,清醒的看着自己溺死。

…………

从一旁取出白酒,久别重逢的父子俩对坐着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明明生前都没有多少交流的父子,现在却仿佛有了说不完的话。

我们的叙旧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的父亲现在已经变得更加能喝了,一杯又一杯下去,他没有任何症状,依旧如以前一样冷硬沉默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块石头。

我也为了麻痹我千疮百孔的心,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到失去意识。

…………

她好像哭了?这是我闭上眼睛前的最后想法,然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等到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子里没有开灯,也不需要开,因为这间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房屋里的黑暗在此刻却成为了我最后的遮羞布,遮挡住我早已愈合但依旧隐隐作痛的伤疤。

摸索着爬起身走进厨房,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打开冰箱,明亮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里面正对着冰箱门的塑料保鲜膜上反射出我的脸,没有一丝波澜的麻木的脸,黝黑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幽深而又死寂,一脸死相在我的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这张脸,我无比确信,我会死的很早,我很难爱上下一个春天了,我只适合在这冬天里,守着我的花园,哪怕它们只剩枯枝败叶。

目光扫过那些可以放很久的速食食品,胃中传来的丝丝抽搐以及痛感被我下意识忽略,没有丝毫犹豫的拿起了一瓶冰镇啤酒,关上门,黑暗的屋内唯一的光芒也随着冰箱缝隙的闭合,最终化为乌有。

随手将光芒消失前余光扫过的相框重新按倒在桌子上,我就这样缩进了硕大沙发的怀抱中,静静的小口喝着啤酒,硕大的房子被黑暗笼罩着,窗帘的缝隙处投来的些许光芒,在此刻仿佛在讥笑我一般。

这间房子是父母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大姐去了南方,我又在自甘堕落,家里的生意便全都留给了二姐,虽然这房子属于我,但我却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做家,因为这里没有我的家人。

拉开窗帘,街道上的灯光,邻里的灯光顿时涌了进来,我叼着烟,从玻璃里探出头去,看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