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斯特，每一日的阳光似乎无法驱散城市上空那层阴霾的绝望。城市残废的心脏以一种冷酷的节奏跳动，大量的劳动力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被消磨、被榨干，仿佛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血肉打造的磨坊。

机械般的磨盘中，贱民们的身躯被碾压，他们的汗水与血液混合着尘埃和油脂，缓缓流入贵族的储液罐中。

假如以伦斯特数十万人的基数来计算，每日被磨坊碾磨成肉渣的贱民似乎并不是一个大不了的数字。区区上百人，贱民自然会生回来。

但亚伦手中的报告并不是这样告诉他，这些报告精准到残酷，仿佛数十万人不过是纸上一串符号，减少或者增高也不过是几位数的变动。

“每日伦斯特死亡总额已超过自然生长速率三倍，如果继续持续一周，劳动力将会短缺，如果持续一个月，伦斯特将会出现大规模变异人潮，将会出现大规模天灾。”

“教堂告解信徒增长两倍，其中百分之三十是因为生出带有异变的婴儿，已收容百分之九十五，净化百分之八十，洗净百分之十，由于伦斯特大爆炸，人手严重缺乏，仅能维持教会职能。”

亚伦在这则报告停留了很久，这是教会腾不出手的根源，每日伦斯特的死亡人数已经让捞尸人日夜不停飘荡于焦油河上，每一日都有数百具肿胀、腐烂的尸体从河中捞出，还有更多静静在角落腐朽的躯体，不及时处理极有可能引发瘟疫。

教会的救济院已经达到了极限，人的躯体堵塞所有能够通过的街道，想要进出都得垫着脚步，痛苦与绝望在人群中蔓延，每一日都有修女向着神官泣诉她的绝望，无力救助这些痛苦的信徒，看着信徒死在面前对神的信仰打击极重。

还有更多，伦斯特的公共设施已经瘫痪，整座城市甚至连食物都保障不了，不是之前的分配不均，而是运载机关完全无法在已经一片狼藉的伦斯特道路上行驶，即使有小部分能够运入，也不过是送入城卫军的仓库。

城卫军有枪。

如果想要处理，那需要联合贵族解散城卫军。

但，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显然乐于见城卫军挑起各方愤怒，自己占据大义，让这群毫无谋略的莽夫深陷绞杀，每一次作恶都会增加贵族的合法性，每一次劫掠都是勒紧脖子上的绞绳。

可惜，没有人能看到这一点。

教会想要占据主导优势，需要的远不止技术与工厂，而是需要更多人，工人、士兵、医师乃至于乞丐，需要建设一个完整的伦斯特，能够供应数万人生存的伦斯特，能够保障最为基础生存，每日能发放面包与饮水的伦斯特，能提供最基本医疗的伦斯特，一个……

但，分不出力量啊，伦斯特大爆炸让教会精锐损失大半。

亚伦闭上了眼，报告颓落于身边。

他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纰漏，人手严重不足，时间太少了。

“以现有力量，教会无力终止城卫军与贵族之间的争端，”

精准的数据图呈现在报告图纸上，各种拟合数据附在背后，一条鲜红数据线直插所有曲线，将整个线段绞成一团乱麻，曲线与横轴交错点，便是伦斯特消亡之日。

“要联合议会制止城卫军，将教会的力量抽出来。”

-----------------

伦斯特的街道上，今天是一个热闹的日子，经过工人代表与“重建委员会”的谈判，委员会同意在今天发放食物，每个应获得到劳动报酬的工人都将分到十块面包，二十千克纯净水，听说甚至还会发放崭新的衣物。

所有被雇佣的工人，包括他们的家人们都聚集在各个角落，一群面黄肌瘦的大人带着食不果腹的小孩，饱含期待地望着运载机关缓缓驶入伦斯特，那是他们忍受着灼烧胃壁的饥饿，手里反复磨出血泡，将一切有机的、无机的废物清理出来的道路。

运载机关从伦斯特各个道路汇聚而来，下压的轮胎与摇摇晃晃的车厢足以说明里面物资是多么丰富，有工人估算，如果里面全是面包和纯净水，那足够一个人吃上三个月。

三个月不缺少食物，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像是一场美梦，现在它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工人自发聚拢在废墟之上，翘首以盼运载机关的到来，半压的轮胎承受所有工人以及他们家属的期望，渴望的眼神一刻也不想从那些运载机关离开。

这种目光很常见，艾米拿到乌托的行李箱时就是这种目光，码头区赈灾时民众看的物资就是这种目光，骑士许诺他们看见乌托时也是这样的目光。

伦斯特昏暗的天空久违撕开一道口子，光芒撒入这个冰冷如同机械的城市，好似有了一丝希望，但很快，天空合上了缝隙，工厂直插天际的烟囱持续排放漆黑的乌云，一切光芒都会被硫化物、不完全燃烧物、废气等等工业废物遮蔽。

一次又一次，人们总会祈祷着，下一次光芒会落在自己身上，他们无从判断阴云的来源，也无力去思考来给他们绝望的根源。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流浪骑士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伦斯特的贱民，他们只会运载机关里的面包自己会获得多少份。

“军长，真的要这么做吗？”那个认识花体字的士兵面露愁容，他已经全服武装，所有装甲穿戴整齐，甚至附上了留有金属空隙的简易面罩，这是蒙克的改进。

不止他一个，在他周边所有士兵都是一样的装备。

“当初老子混的时候，只有表现得凶狠那群穷鬼才不会找你要东西。”蒙克拍着士兵的肩膀，金属清脆的碰撞传入士兵耳中，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蒙克的话语。

“现在，要给那些穷鬼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他们到你头上拉屎。”

步枪咔嚓上膛，面罩降下，他要做的并不是简单的“凶狠”。

傻叉议会不给粮，提议联合起来组建狗屎的“伦斯特重建委员会”，完全不够养活手下，现在又他妈有傻叉工人代表要粮，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那逼代表是贵族手下的话事人。

“他妈的，鼓动这群穷鬼抢老子？老子先毙了这群人再毙了贵族。”

蒙克的想法很简单，借用这个机会从伦斯特各处集结城卫军，集合力量攻打伦斯特的贵族领袖，波克。

只要他死了，其他贵族不过是望风而降的墙头草。

“今天，先拿这群穷鬼开开眼。”

锅炉压力满载，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机关运转，狰狞的金属外壳撕开白雾，好似从雾中闯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