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武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中。
“哟!项子,这么小就帮着你爹卖猪啦。”“是啊,这孩子你别看他年龄小,他力气可不小。前几天有头牛发疯,挣脱绳索,在场的几个壮汉没一个能拦住它。差点就撞到人了,那么大一头牛,你说力气有多大。若是让那家伙撞到,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当时他刚好在现场看着,就在那疯牛冲向他时,他就这么一翻就躲了过去,又用手抓住了牛角,再顺势用刀一挑,那牛当场就没了气……”说着,项屠夫一边还自己用那笨拙的躯体比划,没有一分的相似,只有十分的滑稽。“真的吗?我咋有些不信。”那位顾客露出了一脸的怀疑。“爱信不信。”项屠夫懒得理会他,转身照顾其他顾客。
这时,这位顾客眼见项子离开,便低声说到:“这孩子,你准备咋办。”“什么这孩子,”项屠夫顿了顿,说,“这是我儿子。”“别逗了,你连个媳妇都找不到,你哪来的儿子。再说,就你俩这相貌,你自己给自己评评理,你说像吗?”项屠夫叹了口气,“那能咋办,直接和他说‘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娃子’,再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不瞒你说,两个月前我让他帮我送一车猪肉去铺子里,结果你猜咋了,回来时他一身的伤。我问他,他不说。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是被同村的孩子用石头砸的。这孩子也是傻,他也不还手,只管送猪肉。最后是被村长看到,才呵住了那几个野孩子。你说就他这一身力气,真要打,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可他,哎。”说到这,项屠夫又叹了一口气。“那你真想把他一辈子给留在这里然后像你一样当屠夫?你应该能看出来他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的崽,他天生神力,能压住那头牛,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我只听过西方的那些妖族,个个力大如牛。再看他的面貌,竟有几分佛像。前些天我给他算了一卦,他此生注定不凡。你要不想让他被欺负,你能护他一辈子?你要真的为他好,就送他去武城,去上学,然后当官。你看那些个当官的,一个个,多威风啊。哪个当官的出城不要轿子抬着,身边总跟着几个人护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正视啊。就怕他一个不高兴……”这位顾客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没人打断他的话他能说到第二天早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项屠夫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似找到了答案。
另一边的项子,一直沉默不语,做着手上的工作。其实他们的话他都听到了。两个月前那次他并不是不会还手,而是一年前有个十几岁的野娃欺负他,他没忍住,一拳打了回去。那娃撞到树上,当场就死了。后来他母亲找来,只当他是爬树去掏鸟蛋,摔下来摔死的,抱着他的尸体哭了好一会。他也过去承认是他打死的,可那妇人明显不信,只道:“哪来的傻子,就会说大话。你咋不说你能上天呢?”便不再理会,继续哭。他从小没受到过母亲的关怀,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暗自下定决心,不再动手。直到几天前,看着那头挣脱束缚的疯牛横冲直撞,几近伤到父亲,最后跑到了自己这来,他方才凭借本能杀了这。跟着项屠夫学了三年,他的刀法和项屠夫不说有十成相似,至少也学了七八成。这些牛羊猪的弱点在哪,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至于那顾客说的天生神力,他倒一点都不觉得。这大概只是因为自己吃的比较多,他一顿一口气能涮下十斤牛肉都不带停的。他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这种饭量——就连父亲也没有。对,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傍晚时分,晚饭刚过。项屠夫又再一次喝了很多酒。遇到项子之前,他与屠刀作伴,以酒肉为友。日子单调,却不觉得枯燥。遇到项子后,他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他不再喝得烂醉如泥,身后总跟着个小家伙,他也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再过得邋遢,开始注意屋内的布置。项子也很懂事,会帮他收拾屋子,他也开始期待回家吃饭的时光。不管怎么说,有人关注自己的生活,总是好的。项子再大一点,他开始以去铺子里帮忙为由,要带项子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教他一门手艺,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可他愈发发现,这小子并非自己一介草民所能教导,终不是池中之物。再汪洋的水池养不活初生的巨龙。
想到这,项屠夫借着酒劲,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到:“项子,你年龄不小了,该去上学了。你看你赵大婶家的儿子,在城里学得多好。你是我项屠夫的儿子,记住,别给你老子丢脸。给我记住了。”说罢,他便倒头睡了过去。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已经累了。项子看着父亲,没回应,只低头轻声收拾了碗筷,也不叫醒父亲。随后,他自己找了个墙角蹲了下来,又看了看父亲,没有要醒的趋势,便低头睡去。那一夜,父子二人,一人趴倒在饭桌上,一人蜷缩在墙角,都没入睡,都有心事,看不到自己前行的方向,只想沉浸在过往云烟中,希望黑夜永远不会结束,黎明不会撕破自己的伪装。
晨曦终结永夜,带来破晓的曙光。项屠夫父子二人先后睁眼,抬头注视着对面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许久沉默了,最后项屠夫只说了句:“走吧,去武城。”项子收拾了下行装,其实也没啥可带的,最主要的是那把父亲送他的屠刀,虽说有些旧了,却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项屠夫咋关门了?”“这人去哪了,提前也没说啊这。”“该不会出事了吧?”“诶,我跟你说,其实那项子根本不是他儿子。多半是他偷来的孩子。他这次,估计是被那些个城里的执法者发现,让人给抓走了。”项屠夫铺子前,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项屠夫和他儿子失踪这事,但无人想过去他家里看看。项屠夫作为村子里唯一的屠夫,他这一走,村子里这几天可没肉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