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松的神识之海中只有她一个人,这句上神自然也是在喊她。
沈清朝这迷雾中的那团绿走去,却发现绿光看似近在眼前,实则不论如何也触及不到。
名松也察觉到她的意图,便道:“无用的,上神,我真身将毁,神识塌陷,已无几多时日,上神也找不到我的意识化身。”
沈清见过名松的真身,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她只是没想到,名松已到药石罔灵的地步了。
沈清不再去找名松的意识化身,只问:“是你带我来你的神识之海?”
名松回答:“是。”
沈清顿了顿,又问:“你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名松发出一声轻笑,只是笑声含着苦涩,他道:“凡世间有缘无分,皆不可强求,过于追逐求而不得之物、之事,只会被执念蒙蔽,大道艰阻,终将自食其果……这话,上神以为如何?”
沈清想起她在灵羽山山界中见到的少年名松与少年丹枫,大约猜到这段话是他的心路历程,便道:“此话无错。”
名松轻声叹道:“上神不愧为上神,所思所想皆比我通透。”
沈清觉得名松拉她入神识之海不是为了与她闲聊的,果然下一刻名松便道:“我与上神说一个故事吧。”
他所说的故事,自然与他的执念有关。
正如他执念封锁山界,幻化出的祝国幽城中透露出的一星半点一样,名松与丹枫是极为有机缘的树灵。他们是在同一座山脉上长成的,那座山脉原就是灵力充沛,半靠仙山,仙山上又有仙人坐镇,发现这山脉上竟出了两株天灵地宝,自是要好好栽培。
两株树同山而处,同水而饮,扎根于土的根须也在暗自较劲,非要比个高下,所以他们虽未能见过对方,却一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吸收天地精华后他们生出了意识与自我,再经修炼,终于脱离了凡俗之木,得以有机缘幻化人身,继续往成仙的道路上前进。
丹枫本为枫树,仙人遇见她时正值浓秋,红叶如火,仙人便为她取名丹枫。
名松则是靠近仙山山脚下的一株松,这名字倒不是仙人为他取的,而是他终于幻化成了人形,主动去寻丹枫时,被丹枫问了一句:“我叫丹枫,你名为何?”
名松这才想起仙人不曾为他起名,支支吾吾,只回一句:“我名……我名松。”
丹枫露出灿烂一笑,伸出手以示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名松,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姐啦!”
名松一愣:“为何你是师姐?”
丹枫道:“我比你虚长五百岁,可不就是你的师姐吗?”
彼时二人外形上的相貌与年岁相差无多,都不过是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名松说不出反驳丹枫的话,便应了这句师姐弟的称呼。
后来丹枫时常主动来找名松玩耍,每次来都要叫他师弟,时间久了,名松便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了,他不喜欢自己与丹枫的关系仅止步于师姐弟。
丹枫知道自己唤他师弟他便沉默,便改口:“那日后我就叫你名松,名松名松!”
那一声声名松,唤得他心跳加快,就像是修炼上精进一大步般,身体里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彼时名松并不知那是喜欢。
可他到底没有丹枫那般聪慧,他对于仙道领悟很慢,往往丹枫走了十步,他才堪堪跨出那一步。所以当丹枫可以离开山脉,走入凡间时,名松的心中有无限的羡慕,还生出了几分或许会从此与她渐行渐远的惶恐。
丹枫长得比名松高,法术比名松好,也比名松入世早。
仙人说,名松修行心有杂念,名松便说自己羡慕丹枫可以去往人间,去见他从未见过的大千世界,于是仙人将他送去了仙山下一个小镇里的小庙中,让他在那里修行。
他偶尔能在庙前看见人来人往,却从不能走出这座小庙的范围。
他始终差了丹枫一大截,那就像是他不论如何追赶也无法追上的鸿沟与天分。
但丹枫并未忘了名松这个与她从一株小树一起长大的同伴,她每每去往外界,遇见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带回来给名松。
从千机锁,到糖葫芦,从名家画卷,到桂花酿。
名松对这世间的所有认知,几乎都是从丹枫那里摄取而来。他对外界向往,他也想亲眼去看看丹枫说过的城池,说过那里的人都喜欢在头上簪许多许多花,便是男子也会涂脂抹粉,往脸上画各种漂亮的花纹。
偶尔有那么两回,丹枫也顶着满头繁花来找他。
名松说这花好看,丹枫便颇为得意道:“这算什么?待到日后我将那天山雪莲也摘下戴在头上,那才是真的漂亮。”
名松虽未见过世界,却收了许多丹枫从外拿来的书,他回了句:“雪莲色淡,恐衬不出你的颜色。”
丹枫一愣:“哟,你能离开这里了?”
名松脸上一红,摇头:“还、还不能。”
丹枫便道:“那你如何知道雪莲色淡?”
名松的脸更红了:“书上说的。”
彼时的丹枫正年少气盛,她在名松的面前一直都是无所不知的形象,加上又饮了几口桂花酿,她便飘飘然,不自觉地胡说八道:“书上也不尽然是对的,我就知道有一种雪莲花,朱瓣蓝蕊,有这么大!”
她张开双臂用手比了个大小,那当真是名松所知的最大的花了。
“下回带来给你瞧瞧。”
丹枫说完这话,就地躺下。
她不过是喝多了酒后胡言乱语,随意敷衍的一句,却从没想过这句话会成为名松一生的枷锁,是他求而不得的妄想。
少男少女一起躺在小小庙宇的前门草席上纳凉,不远处便是他们生长的山脉,眼前寥寥几户人家亮起灯火。此处僻静,远离喧嚣,明明是个修炼的好场所,名松却越来越觉得脚下的方寸之地成了他的桎梏。
有几朵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合欢花,花朵分散,小小的红蕊能随风飞很远,轻飘飘地落在丹枫的额心,就好像原本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名松看着这张生花之容,一时愣怔。
丹枫轻叹道:“名松,你说我们日后会不会成仙?”
“我不知道。”名松以前还敢说他一定会与他们身后这座仙山上的仙人一样,成为一山之主,可如今他不敢自大。
丹枫却笑:“我日后一定会成仙的,近来我总觉得修行受阻,恐劫难将至,待我过了劫,成了仙,我再回来告诉你那劫有多可怕。”
“好啊。”
彼时丹枫闭上眼,咂了咂嘴就睡了过去,没看见名松明亮着双眼,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就像在看天上月。
他愈发能发现丹枫的美,名松想,现在还是不要乱说话,扰乱丹枫的修行之道,待到日后她过了劫,不论能不能成仙,他也一定要表明心迹。
丹枫总那般没心没肺,以前答应过名松的话一旦忘了,回来只需赔个礼,笑一笑也能糊弄过去。
可她这一回食言,却再也没给名松吐露心扉的机会了。
幼年相识,少年相伴,却难相知。
后来的丹枫成了仙,有了自己的仙山,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一旦成仙,便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山界。
山界不是封印,丹枫自然还是能偶尔拜访一下过去的旧识,只是她没再去找过名松。
那朵醉酒说出的朱瓣蓝蕊的雪莲花,早已被她忘去九霄云外。
后来名松也终于成了仙,他遍寻也不得丹枫口中的雪莲,且才成仙便被上界委以重任,他再也不能离开灵羽山的山脉,也等不来当初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