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凝本是想幻化出更多剑来,好将地上所有的师兄弟都护住。可是殷九施咒的速度实在太快,而那针雨的来势又实在迅猛,他穷尽全力出手,也只来得及幻化出三柄剑,护住了身边的几个人而已。而其他暴露在冰针之下的弟子,早已成为了一具具结满冰霜的尸体。
殷九这一手“寒瀑飞空”,乃是在敌众我寡时用来大范围攻击对手的咒术,最适宜在潮湿的山林或者有湖河的地方使用。施咒时,调动极寒之气将周围水汽凝结成冰针,再源源不断地击射群敌。那一根根冰针看似纤细如发,可是每一根都至阴至寒。修为强者,被射中尚能抵御寒气,但虽不致死,也必伤及肺腑;而修为不足者一旦被冰针射中,寒气则瞬间在体内扩散,眨眼的功夫便可将人活活冻死。
刚才与洛云凝对过招后,殷九其实已十分清楚,这“寒瀑飞空”的威力虽强,但以洛云凝的本事,却还伤他不得。之所以使出这门咒术,只是为了让他因自保和救人而分心。就在洛云凝全力抵御漫天倾盆而下的冰针时,殷九不知何时竟如鬼似魅地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背心。只听“哧”的一声,洛云凝的口鼻登时蹿出几大股鲜血,于此同时整个人飞出了十几丈之外。他头顶旋舞的长剑,因为失去了咒术的支持落了下来,早被殷九接在了手中。而那些刚刚被长剑护住的弟子,此时在冰针之下暴露无遗,哼也没哼出一声便被通通射死。
殷九原想用这一掌将此人毙了,以免夜长梦多。可是他上山之时,因为了防止露出行迹,所以将灵赋隐藏得极深,一时之间难以调集超过五成的功力。但以殷九如今的修为,这一掌即便有所保留,其威力也足以开山裂石,若是打在寻常的咒术师身上,便是有十条命也交待了。洛云凝毕竟底子深厚,可虽然如此,但毫无防备地中了这样一掌,就算没有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却也令他匍匐在地呕血不止,眼见是再无还手之力了。
殷九看他受此重伤竟还不死,震惊之余竟有一丛毫无来由的恶念在心里拔地而起。他借着月色四下环顾,满地都是穿着白衣的尸体。他们的脸比衣服更白,头发上眉毛上都结着厚厚的晶莹的霜花,地上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有些尸体的胳膊、腿或者头掉了下来,那是被瞬间冷冻之后又受了外力的撞击,于是就像不甚坚固的冰凌一样折断了。殷九冷眼看着这些尸体,他们个个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而山下的槐荫县,死在血口利爪之下的百姓更加不计其数,那些人也是因自己而死的。他冷冷地想:反正今日杀孽已经足够重了,何妨再多他这一条命。遂将手中长剑一挺,以迅雷之势直取洛云凝的咽喉。
就在这时,前方不知处冷不防地射来了两道白光。这两道白光来势极快极猛,待到近处方才隐约看见是两柄长剑。殷九全身覆着“麟魂甲”,本不惧任何兵刃,原想不去理会,先取了洛云凝的性命再说。可这两柄剑竟是对准了他的双目而来,于是不得不收了进取之势,急忙将身体后仰,背心几乎贴到地面,让那两柄长剑方擦着自己的胸口飞了过去。殷九心下一惊,暗道: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知道自己“麟魂甲”的罩门。
殷九右手持剑在地上一撑,周身立即腾起,凌空旋了半圈,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这时,两名白衣道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只见他们同时将手一伸,刚刚那两柄飞出去的长剑在夜空中划了一道银色的弧线,调头又飞回到了二人手中。
这两名道士一老一少,衣着与寻常弟子不太一样,显然身份更为特殊,只不知是哪一辈分上的。年长的那个头发花白,应该已是年过半百;而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不过比万川略大些。殷九一见那老者,心下一凛,暗道声“不妙”,可脸上兀自不动声色,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故人来了,怪不得对我这‘麟魂甲’了如指掌。”
那老者看见四下里横尸遍地,心中既悲且怒,瞋目裂眦道:“你果然没死!只恨当年没有将你们这些魔教妖孽斩草除根,方始酿成今日大祸!”
说话这老者,正是不归山当今的掌门谭殊。二十年前,不归山率领江湖各派围剿无相宫,当时的掌门玄阳真人与无相宫尊主死战了数个日夜,最后虽然将魔头铲除,但玄阳真人也因功力散竭而油尽灯枯,在被送回不归山的路上便羽化而逝了。弥留之际,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并嘱咐他继续清缴魔教余党。彼时的谭殊三十出头的年纪,虽是临危受命,但自小得师尊言传身教,已颇有担当。他深知无相宫组织甚严,即便魔头已死,余下的宫人们也只会拼死抵抗,绝非乌合之众。尤其是那四个护法,不论智计和本领,俱是非同小可。相反,各门各派乃是临时凑在一起,看似人多势众,实则各怀鬼胎,若无不归山从中提挈,早已是一盘散沙。于是谭殊当下决定,对掌门的死讯秘而不宣,惟恐江湖各派人心涣散,魔教趁机死灰复燃。他命几个信得过的师弟将师尊的遗体送回,自己则带领其余弟子重返无相宫,对外只称玄阳真人身受重伤,暂时被送回山上修养。当他带领各派人手一路攻上垂云峰后,便是在峰顶的雁去台第一次见到了烛龙。谭殊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传言中杀人连手都不用抬的魔教第一护法,无相宫的青麟神使烛龙,竟是一个还不到六岁的孩子。雁去台上的那一场鏖战也是天昏地暗,谭殊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当时在场的人能够活命,纯属是缴天之幸。若不是烛龙先前已经身负重伤,又要护着怀中的婴儿,恐怕所有人都得死在那里。尽管最后他还是抢下了那婴儿,又逼得烛龙跳进了泥犁鬼门,但谭殊实在不敢说,自己那时就战胜了他,更何况,如今他又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眼前,还欺到自己的门派中杀了这么多人……
殷九冷笑道:“我们是魔教的鬼怪妖孽,你们却是正派的神仙真人。不归山口口声声自居名门正派,那么二十年前你们在无相宫做下的,又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了?!谭殊道长——”他住了口,点头狞笑道:“现在应该称你为‘掌门’才对,你也算见过世面的,与当年烧了几个月的大火和数百里血流漂丘的惨状比起来,今天这区区几十个弟子的性命,充其量只够替你们当年的血债还一点点利息!”
“住口!”谭殊大喝一声,林间树木被这一声吼叫震得簌簌作响,“你这魔头,犯下了罪孽还要狡辩!你若要报仇,只来找我便了,这些弟子谁也没参与过当年之事,与他们什么相干?!又与那槐荫县上的无辜百姓什么相干?!你戕害百姓在先,屠戮我不归山弟子在后,今日若让你活着下山,日后又不知多少人命要丧于你手!”
殷九仰头哈哈大笑,道:“魔教中人不把坏事做绝,岂不愧对了你给我的这顶帽子?不错不错!天下的坏事都是我做的,不仅是你们不归山的弟子该死,一切与不归山有关的人也通通该死!废话少说,老匹夫,动手吧!”
谭殊对身旁那少年道:“你先带了云凝回去,这个魔头我来应付!”
那少年急道:“掌门,此人咒术甚强,只怕不容易对付,不如让云宸……”
谭殊扬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是我与他的恩怨,今日也当做个了结。你先将云凝送回邛鸿院,然后马上去忘执塔支援云歌。那里还有两个妖孽,他一个人恐有闪失。”
殷九听了这话,一惊非小,原来青山和锦娘的行迹也已经暴露了,看来今日要救出万川和少主只怕是难能了。又揣度着:谭殊身旁这少年,适才出手甚是了得,犹在洛云凝之上,听他名字似乎又与洛云凝同辈。可他怎的对谭殊只称“掌门”不称“师尊”,莫非他们的师尊另有其人?倘或若果真如此,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