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的八名修士纷纷应下,祭出各自的法器仙剑便朝卓君晗攻去,莫府大堂前霎时飞沙走石、法宝华光交错闪耀,剑气妖气激荡而起,半空中几道残影打得不可开交。
卓君晗因有幻乡丝在手,这些人自然拿他没有办法,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们继续缠斗,他祭出幻乡丝,仅用了片刻,就让他们沉入幻境之中动弹不得,纷纷从空中跌落。
大堂前空旷的庭院里,此刻只剩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孑然而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首。
见连那些重金请来的修士都奈何不得他,莫府二老彻底崩溃了,莫老爷大叫着让下人们也出去阻拦他,然而十来个下人俱都瑟瑟发抖,徘徊着不敢贸然上前。
卓君晗不过往前走了一步,大堂中护在莫府二老身前的下人们便吓得连连往后退了数步,甚至有胆小怕事者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宅跑去。
“让他出来见我!”
一时间,大堂内外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几乎一触即发。
对峙了一阵,莫老爷见始终无人敢上前,竟突然抽出身旁护院腰间的长刀,冲卓君晗大喝一声
“妄想!”
他扬起刀便朝卓君晗冲去,这一刻,舐犊之情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父亲!”
岂料莫云修竟在此时慌忙从堂后跑了出来,关键时刻拦住了莫老爷的去路,突然出现在了大堂前。
“云修,不是让你不要出面吗?你出来做甚,赶紧回去!”莫老爷又气又急地拉住儿子。
“父亲,这应该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请让我自己来解决吧。”
莫云修没有回头,他定定站在堂前,与卓君晗遥遥相对。
这是自他还阳以来卓君晗第二次见他,可如今莫云修望着他的眼神却平静如斯,毫无波动,似乎在他看来这场会面不是和过去的恋人久别重逢,而只是迫不得已要和一个陌生人进行的一场谈判。
卓君晗终于见到了他,心中情绪复杂无比,对他现在健康鲜活的样子甚感安慰,却又难以接受他此刻冷漠的态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修,我知道你现在不记得我了,但我们从前的确曾是两情相悦、倾心相待过,若非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等他说完,莫老夫人立刻抢白道:“知子莫若母,我儿从小到大绝无断袖之癖,如何遇到了你,便罔顾父母之命,执意要强娶你为男妻!甚至连祖宗基业也全然不顾,不从母命、不肯纳妾为我莫氏延续子嗣若不是受你这妖孽蛊惑,他何来如此忤逆不孝的念头!云修,你可万万不要再受了这妖怪的蒙骗,你不要忘了你刚醒来时的灵堂,就是他亲手害死了你一次,他必然是对你、对我莫家别有企图,居心叵测!”
莫老爷也道:“云修啊,你可是我莫家世代单传的独苗,我莫启光唯一的孩子,不要再让我和你的母亲伤心了!”
耳边听着逐渐熟悉的双亲苦口婆心的“劝导”,这几日他们如同洗脑一般天天对他灌输着卓君晗这个人对过去的他犯下的种种“罪行”,莫云修只觉得心中混乱无比,他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人,在脑海中苦苦搜寻有关他的记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过去的人生仿佛只剩下了一纸空白。
对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他来说,他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有莫府二老这具身体的血亲能让他获得些许安全感,如果一定要让他选择相信哪一方,他也只能依靠血缘上天然的亲近感选择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亲。
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莫云修从莫老爷手中夺过刀来,指向卓君晗:“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如果我们之间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既然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想来也并不是多么好的回忆,不如你我就此放下,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说着,他猛地反手一挥,一刀割去身下长袍一角,挑起的断袍扬天而落。
卓君晗怔怔地望着落地的断袍,他曾经欠了他一条命,他原本打算用一世情来还,后来又蒙他以命相救,他虽为他求药相抵,却到底亲手杀了他一次,他们之间又何来互不相欠,分明每一笔账都还牵扯不清!
“互不相欠?你既忘了我们的曾经,又哪来的资格和我互不相欠!”
卓君晗红着眼睛瞪着莫云修,说完这句话他蓦地闪身来到莫云修跟前,一把拉过他的手便带着他飞出大堂,跃上天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算强行带走莫云修。
“云修!!”莫府二老惊恐万状。
“你想干什么?!”莫云修也是一脸诧异,拼命挣扎却被卓君晗死死箍住双手,动弹不得。
眼看卓君晗就要将人掳走时,一道巨大的赤金色锁妖阵刹那间从天而降!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梵文凝成了一张巨网,如同一只巨手将卓君晗牢牢抓住,从空中生生拽了下来!莫云修也因失去依托自半空坠落,却瞬间被另一道金光接住,送回了莫府二老身边。
天际遥遥传来一阵空灵的梵音,漫天金莲从空中飘落,四名身穿白袍、斜披着赤金色袈裟的僧人踏空而来,分别从东西南北四方落下,将跌落在地的卓君晗团团围困住。
为首的僧人口念梵语净咒,锁妖阵随即化为一座金莲状的樊笼,将他牢牢禁锢其中。
卓君晗本能地想要往外逃,刚碰上笼柱便被附着其上的禁制灼伤,他身后的僧人随手一掌,便将他击倒在地,卓君晗重重吐出口血来,顿时失去了大半气力。
“不知四位大师从何而来?”莫老爷见有救星横空出世,不由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询问。
为首的僧人面白无须,相貌俊秀端方,看上去年岁不长,神色平静淡漠,自带一股出尘之气。他微阖双眸,淡淡道:“贫僧乃乐山万佛寺门下,法号静月。不过是方外修佛之人,日前路过此地,闻听有恶妖害人,特此前来伏妖。”
万佛寺与玉华宗、道清门、御真门并列为玄元法界四大仙门正派之一,崇佛非道,乃天下佛修之宗,据说遍布天下各地有名的佛寺庙宇皆为万佛寺的分支,乃西霈洲历史最为古老悠久的修行圣地,亦是西霈国的“国教”,主寺便号称有八千余僧者,皆是方外出家人。
而这位静月大师,便是万佛寺当代最为有名的得道高僧,亦是下一任万佛寺主持、西霈国国师的不二人选。由于他常年下山游历,除魔伏妖、度灵济世,所行善事不计其数,因此纵然在俗世,也是极负盛名的高僧。
莫老爷一听到他的名讳,便敬畏非常地行礼道:“见过静月大师,多谢四位大师从此妖手中救下我儿,老朽与拙荆委实感激不已!”
莫老夫人和莫云修亦跟着向他行了一礼。
静月轻轻颔首,合掌还了一礼,袍袖一拂,隔空便将三人扶起。
“分内之事,不必拘礼。”
说罢,他面无波澜地瞥了锁妖阵中的卓君晗一眼。
莫云修也朝他看去,见他此时狼狈不堪,伏在地上咳血不止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于心不忍,不敢再看,暗暗别过头去。
卓君晗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琉璃般清亮的眸子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见他居然别过了头无视自己,心下顿生悲凉,不禁苦笑起来,笑了半晌,又猛地咳出了几口血来,他颤声念道:“咳咳,那时你曾说今后的悠悠岁月你我携手共度,花开了便一起看花,雨落了便一起听雨,秋来便一起赏月,冬至便一起观雪年年岁岁,赴此一生哈哈哈哈哈”
“年年岁岁,赴此一生终究、终究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
莫云修心中似有所感,忍不住向他看去一眼,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静月淡声道:“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间极苦莫过于此,缘起即是缘灭,忘却方得解脱。”
语毕,他轻念了声佛号,挥手凭空凝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净瓶,这是他的法器,瓶中盛着恒河净水,他以指尖沾取了一滴,化成一枚咒印,弹指射向卓君晗眉心。
口中默念了句梵语净咒:“恒河之水,净除业障。”
卓君晗只觉神识浑然一震,顿时伏倒于地,失去了意识。
此后,他便被静月大师带回了西霈乐山发落,因顾念其伤人之举皆是为情所困,并非十恶不赦之妖,奈何莫府二老状告其害了莫云修一命,实属罪业颇深,好在并未酿成大祸,于是静月将其镇压于万佛寺的明镜台中,令其清修思过,直至甲子期满。
明镜台,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典故,暗含修心自省训诫之意,乃万佛寺犯戒弟子思过之处,亦是镇压恶妖之地,与玉华宗的八荒塔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