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你别气,我再也不敢了!”
待藏去眼中的狡黠之色,顾迟舟这才扬起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眨了眨眼道:“湖水好冰,还是你怀里暖和点儿。”
极少见他可怜兮兮撒娇的模样,即便是薛沉也再绷不住那张冷脸,心中轻叹:罢了,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若能令他此刻开心一些,也好。
薛沉阖指轻弹了下他的额头:“下不为例。”
说着,忽然瞥见顾迟舟略显瘦削的身形和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禁眉宇轻蹙,下意识地帮他拢了拢衣襟。又打开一旁的竹盒,取出叠放在里面的银灰色狐裘斗篷给他披上,末了更是细心地为他系上颈间的丝绳。
顾迟舟默默凝视着身前正微微垂首的薛沉,难得见到这个人露出如此认真仔细的神色,他忍不住在心里描摹起薛沉的侧颜,只觉得每笔线条都清朗分明,每寸轮廓都精致深刻,眉目间还隐约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贵气,端是好看极了。
“你长得真好看!”
闻言薛沉一愣,手下却不停,修长的手指牵引着丝绳交错穿插,利落地挽了个绳结,最后轻轻抚平斗篷上的褶皱,才看向他。
“好了。”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顾迟舟猛地扑进他的怀里,不满道:“我夸你好看,你就不能有点反应么?”
他的动作有点突然也有点大,带起小舟微微地晃动,薛沉被他扑过来的举动冲撞得往后一仰,连忙一手搂住他,一手扶住船舷稳住身形。见状,顾迟舟将头搁在他的肩颈上,像只惫懒的猫儿般趴在他温暖的怀里,环着他腰背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胸前传来的温度,顾迟舟清浅的呼吸氤氲在颈间带起一阵酥麻微痒,薛沉心头一热,被他一通撩拨之下,只能默念起清心诀才勉强压下某种不可言喻的悸动。
低头时却正好捕捉到顾迟舟眼底的戏谑,薛沉抬手轻抚了下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颇为无奈地叹道:“别闹。”
顾迟舟并不肯轻易放过他,靠在他肩头的脑袋故意蹭了蹭:“那你回答我。”
见这茬是躲不过去了,薛沉只好缴械投降,轻叹着将下颌抵在他发顶上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戴束额的样子,也好看。”
想了想,又道:“挺可爱的。”
顾迟舟愣了愣,两颊漫上轻红,忍不住再问一遍:“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薛沉拍了拍他的头:“没听见就算了。”
顾迟舟眼中的笑意璀璨了几分,锲而不舍地追问他:“你刚刚可是说我可爱?”
薛沉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半掩在一缕须发后的耳根却早已红透,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顾迟舟心中先是掠过一阵狂喜,后又泛起五味杂陈,不禁暗忖,遥想当初,你我在苍雲山下初见之时总是争锋相对,那时候你可不会说我可爱,只怕是恨不得不见我,觉得我面目可憎吧如今竟能这般相处相知,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奇妙之极。
想到这里,他颇为感慨道:“真没想到竟有听见阿沉赞我可爱的一天果真是爱之便欲其生,恶之便欲其死,喜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好也是好,不对也是对,厌憎一个人的时候他再好也不好,再对也是错”
话未说完便猛然发觉不妙,他居然不知不觉地说漏嘴了!
果然,听到这番话,薛沉本还宠溺地抱着他的手便是一僵,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这段时日顾迟舟的种种失魂表现竟全是装出来骗他的。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股难言的静谧和尴尬蔓延在小舟之上。
顾迟舟心下焦急,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抬起头看向薛沉,忐忑地开口:“阿沉我,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你听我解释我”
这可如何是好!阿沉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他“我”了好一会儿却怎么都组织不好语言,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薛沉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顾迟舟眼底的慌乱无措全都一览无余,见他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望向自己的眼神更加小心翼翼,好似只惊慌无助的小兔子,终究是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他一把将顾迟舟按进怀里,摘下他的抹额,低头吻上他额间的那颗朱砂。
动作轻柔,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当初虽然曾有一刻我确实希望你死,但我却从不曾憎恶过你。”
顾迟舟呆愣地看着他,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半晌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这算是蒙混过关了么,薛沉不但没有生气,而且刚刚的举动莫非是表示,接受他了?
他重新蹭了过去,发现薛沉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再次钻进他的怀里。
见顾迟舟如此锲而不舍地黏着自己,薛沉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他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半分垂怜,为了哪怕片刻的亲近温存,不惜时时小心地伪装成另一个人想来也是难为他了。既然如此,我何不遂了他的愿,于这幻境之中做得一时假夫妻,贪这一晌之欢也罢!
顾迟舟静静地靠着薛沉的胸膛,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不过是年少时同你一时置气罢了,我承认以前几次三番挟私报复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可你当初真就那般恨我?还记得你我在尘寰殿打架那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他们还尚未正式拜入玉华宗,曾在苍云山地峰的尘寰殿里同窗三月,那个时候的两个人不仅没什么交情,还在初见之时就结了梁子。其中最让顾迟舟记忆深刻的便是有一次玉露台上习剑,他和薛沉因为表弟赵沛的寻衅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他自然是打不过薛沉,最终被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时候薛沉的表情凶神恶煞,十分吓人,像是恨他入骨,要活活打死他的样子因此,与其说是记忆深刻,倒不如说是他心头一道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也是他第一次正视薛沉这个人。
一个比他小两岁,却仙根极佳、天赋极高的天之骄子,修为上不仅让同辈难以超越,就是比之师兄师姐们都不输分毫的少年,是玉华宗年轻一代里极为耀眼的存在。顾迟舟承认一开始他并不服气,还偷偷嫉恨过薛沉,可后来随着对薛沉的关注越来越多、了解越来越深,愈发上心之下,他竟不知何时慢慢地钟情于他。
不知因何事动了心,可偏偏就是动了心,情确实不知从何而起,可又确实一往而深。
顾迟舟轻轻问道:“阿沉,你当时真的想过要杀了我么?”
薛沉静默片刻,终是没有骗他:“确实想过,不过并非因为那些小打小闹的争执。”
听到这个回答顾迟舟心里蓦地疼了一下,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他把脸埋在薛沉怀里,闷闷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
薛沉半晌无言。
顾迟舟只好暗暗猜测,说不定是因为那时他们本来关系也不好,也许是自己和赵沛实在欺人太甚了些,当时的薛沉也才十四岁年纪尚一时怒极才会升起那种极端的念头吧这样一想心里顿时释然了,不再追根究底:“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说完又紧紧抱住了薛沉,乖巧地埋在他怀里仿佛生怕他一生气,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薛沉揉了揉他乌黑的发,声音低沉,略带着几分沙哑,却无比动人:“那都是从前,我不想也不会骗你不过今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
虽是一念之差,如今我却十分庆幸当初没有真的做出伤害你的事来顾迟舟,你是我此生最为重要的人,不知道以后的我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在此时此刻,我唯愿倾尽所有,也要护你周全。
顾迟舟展颜一笑,猝不及防地仰头亲了他一口。
薛沉微怔,唇畔浅印的温软尚未来得及回味便倏忽而逝,他忍了又忍,终是情不自禁地捧起顾迟舟的脸,深深地吻了回去。
山色空蒙,波光粼粼,两人相拥的倒影在湖水中影影绰绰,难舍难分。这方静谧的天地里,只有一艘小舟幽幽浮在湖面上,一阵清冷的风拂过,舟畔寥落的枯莲微微摇曳。
不知何时,苍茫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纷纷雪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