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兄认为我是个丫头,难道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儿我便遂了师兄的意,做一回难养的女子好了!师兄堂堂男子汉总不会和女子计较吧?”顾迟舟哼笑道,刻意咬重了“女子”二字,显然十分气恼。
行苍眨了眨漆黑的鸟瞳,像是听懂了他语中的薄怒,亮出一双金色利爪毫不含糊地冲莫闻声招呼过去,直撵得莫闻声狼狈不已连连讨饶!
看着他们一番打闹,薛沉这才恍悟为什么这人一路上格外沉默只因顾迟舟本就清俊柔美的面容竟略施粉黛,描了眉又点了唇,衬着眼尾那一粒朱砂既风雅如仙又妩媚入骨。而更叫人难为情的是他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装束,一身银紫色的水袖长裙、过腰的墨发更是慵懒地垂散脑后。如此盛装的顾迟舟,乍然看去,可不就是位灼灼芳华的妍丽少女?
为了迷惑食心妖,只用一般的幻术障眼法显然不够,众人修为有限、变化之术也并不高明,这种情况下,反倒是物理性的乔装易容更不易被法力高强的妖物看破。于是几人中面相最阴柔、实力又不俗的顾迟舟便亲身上阵,扮作柳夫人演了一出戏。以变化术模糊了脸部轮廓,坐在车中又瞧不出身量,加之衣物上沾染了柳氏的味道,乔装后的顾迟舟果真成功地骗过了食心妖。
虽然事情暂时了结,顾迟舟却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先前因不知被莫闻声嘲笑了多少回,他便干脆不说话极力降低存在感,免得又被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兄作弄。殊不知他顶着一副美貌少女的形象,一路走来晃花了多少侍卫的眼、又引得多少侍女自惭形秽。
月色之下,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宛如一尊不染凡尘的天女俑。
望着这样的顾迟舟,薛沉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悸动,扑通、扑通、扑通往常静如止水的心竟狂跳不已,激烈而陌生的情愫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情不自禁地去想,倘若、倘若顾迟舟真是个女子该多好啊!
然而转念又想,就算他真是个女子,他们之间又能如何呢?
这一瞬间,恰似心有灵犀,顾迟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朝他看过来,二人的视线猝然相撞,薛沉心下一慌匆忙别过头去。
自师傅走后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未如此乱过。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生怕叫人看出端倪,却又时刻被莫名的心虚所折磨他下意识的觉得这番心思龌龊而难以启齿,是绝不能让对方知晓的。
那厢,莫闻声正因“反败为胜”、对于年幼的玄鸟尚且奈何不得他自感得意,耍弄行苍正耍得开心,不防突然挨了薛沉一记肘击,顿时痛得直捧着肚子龇牙咧嘴地骂:“死阿沉你做甚?!”
薛沉冷冷地瞥他一眼:“聒噪。”说完径直越过这位幼稚的师兄往前去了。顾迟舟见薛沉一如既往地维护自己不禁心中一甜,也不再计较莫闻声的无聊,唇畔微扬:“行苍,走了。”
行苍分外乖巧,清鸣一声,倏忽间便化作雏鸟大拍拍翅膀飞落在他左肩之上。
然而落到莫闻声眼里这笑容自然成了别的意思赤裸裸地挑衅!他不禁愤愤地想:这群不懂得敬重兄长的小兔崽子竟敢合伙欺负他!于是见叶落秋也要“弃他而去”时,莫闻声终于爆发了:“小叶子!你也和老古板一伙儿,为了个臭丫头弃师兄于不顾了是吧?!”他胳膊一伸便勾住了叶落秋的脖颈,由于身形比叶落秋略矮几分,这姿势看上去着实有些勉强。
不过谁让几人里也就小叶子最乖最好欺负呢!这么一想,莫闻声欺负起人来更加理直气壮,他孩子气地冲叶落秋的耳朵大吼:“看你小子还敢笑!”
叶落秋被这一嗓门儿直震得双耳嗡鸣,奈何又死活掰不开师兄的魔爪:“师兄,你可行行好!我怎敢笑你!”
见方才还白衣翩然一派道骨仙风的少年们画风突变嬉闹起来,赵老微微讶然,顾迟舟只好无奈道:“让您见笑了,师兄他素来性子跳脱,习惯了就好。”
拐过抄手游廊,便到了郡守府的客院,赵老给四人简单安排了房间就离开了。
夜色已深,薛沉正打坐调息,忽然房门被叩响,他睁眼的同时神识也悄无声息地放了出去。透过房门,毫无意外地,正是顾迟舟。
“怎么还不休息?”开了门,引着顾迟舟到桌边坐下,薛沉边给他倒水边问。
月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薛沉不无遗憾地发现,之前那备受莫闻声嘲笑却明艳之极的妆容已被洗去。
顾迟舟接过水,忽然迟疑道:“关于适才赵老所说之事,我觉得有一点很可疑。”
“何处可疑?”
“听起来江谦与柳氏成婚有些年头了,可是午后我在花园中见到的她却十分年少,虽然江谦是名筑基境修士,但当时一番接触,我能肯定柳氏并无修为,只是一个普通人”
薛沉越听眼眸越沉,疑点真是越来越多,这位郡守大人身上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顾迟舟揉揉额角:“现在线索太过杂乱,真是毫无头绪”
还没等他说完,薛沉忽然站起来便往外走,顾迟舟讶然道:“你去哪儿?”
“去见见那位古怪的夫人。”
夜凉如水,从西边的客院到东边的主院要途径大堂和中庭,路上廊灯昏暗,在夜幕掩盖下,避开巡逻的府兵对二人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一会儿,薛沉与顾迟舟便找到了目的地。
只见前方一处古雅的院落正灯火通明,明明已是夜半时分,其他院子里的人早已歇下,唯独此处显得十分喧闹。七八名侍女频繁穿梭于游廊寝房间,手中有托着药碗的、有端着水盆的,薛沉轻身跃上房檐打眼一瞧,只见水盆中漾着殷红之色,看起来绝非寻常。
待顾迟舟轻轻落到他身旁,鉴于江谦同为筑基境修士,未免打草惊蛇薛沉取出玲珑匿同时裹上顾迟舟,二人配合默契地潜入了江谦的寝房。
刚进去,就听到了女子的哭喊声,饱含压抑和痛苦。
这声音对顾迟舟来说并不陌生,虽然音色嘶哑了许多,但他还是听出来对方正是午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如茵。
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寻声而去,悄悄隐在帷幔之后。
薛沉伸出一指轻轻掀开了一点帐幔,便见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