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太阳刚翻出鱼肚白，郑世昌给两匹马上好鞍子，准备出发。山中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西边群山的后面隐隐有团乌云浮现。今天大概是要下雨的。

找店家要了斗笠蓑衣，打马出发。

山中道路虽不宽阔，但也算好走，由此向北尚有几十里官道，依着路线，应先走完官道再走野路。

朝廷对官道的修缮十分重视，各地都有专门的机构维护，道路通常为压实的土地，有些道路会垫上石子，靠近州府的地区还会铺设石砖。并且规定道路两旁栽种杨柳，挖掘七尺高的排水沟。不过即便如此，雨天道路泥泞依旧避免不了。

官道还设有石堠标注地名、路线，距离等信息，有些还刻有当地的一些道路规则，并每隔二十里设歇马亭，六十里设驿站，驿站提供食宿。这些设施大大的方便了人们出行。

但最大的缺陷是官道收费并不低，倒不是朝廷规定的税费有多高，而是有些地方的检查站巡检不够揍，以各种条目克扣路人。遇到这样的，老百姓宁愿冒险走野路，除非避不过，不然是不愿跟巡检打交道的。

不仅是老百姓，就连郑世昌这样的不羁之才也十分头疼这些巡检。可又喜欢官道的便利，于是不得不跟这些人交涉。他认为，这些人完全就是朝廷的蛀虫，宋廷早晚毁在这帮人手里。

缴了税费，终于上了官道，因着身上带的弓箭等利器额外付了一笔钱打点，其实弓、箭、刀都属于“五兵不禁”行列，不在收缴范围内。付了钱还不够，巡检还要拉弓射几箭，两支利箭被射到了山林深处，那是别想找回来了。郑世昌就不明白了，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图啥？

但这种事儿经历的多了，早已适应，总不能因为两支箭就杀人吧，身上带的三品鱼符根本不敢拿出来，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屁，还得扣住你盘问清楚，别说假冒，就算真是高官也不带怕的，谁还没点关系背景——能当巡检的通常背靠大山。

除此之外，巡检也翻出了驮包里的小乌龙，见到这种奇异的生物，非得扣下，说要献给州府大人，已经跟明抢无异。

郑世昌终于冷下了脸，从怀中又摸出了一片金页子递到了巡检面前。他的心里有一条线，只要越过了这条线，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沟通避免悲剧，但偏偏郑世昌不善言辞，所以这片金页子就是他的那条底线，收了，放他过去，一切皆好，如若不然……

巡检撇了一眼郑世昌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终于还是接过了金页子放行了。路障被收起，郑世昌打马而过，留下巡检去为难剩下的路人。

奔行在路上的他怏怏不乐，周围的如画美景也无法使他提起兴致。本来心情好好的，结果遇上这种浑人。郑世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做真正的清道夫，哪怕要与整个天下为敌。

但没多久他又开始替这人开脱，这名巡检大概是遇上难题了，也许有生病老母，或者是儿子患上孬病，急需一大笔银钱……

说到底，郑世昌是道教中人，遇到问题总是向自身找原因。可这次无论如何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对方收了钱为什么还要射丢他的箭，虽然这弓箭本不是他的，原主人也被他杀了。想到这里，他忽然释然了——其实我才是最大的强盗。虽然自己能找出一打理由来杀死那些水匪，可这里面难道没有私心吗？

多年前，郑世昌初下山游历时，见到不平事，常会打抱不平，那时的他，精力旺盛、古道热肠，后来随着阅历增加，终于发现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有时人们表现出弱势的一面只是为了利用他来夺取利益。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不停索取，才能过的稍微好些。这些都与善恶无关。所以，他只杀无法无天之人，留给好人一点儿空间。

郑世昌这些年杀人无算，十几名水匪只是冰山一角，但他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可如果自己也变得无法无天的话，跟他杀掉的那些人又有何分别？

在无限思索中，郑世昌驶出了官道，顺着山路盘旋而上。地势越来越高，视线也越来越开阔，层峦叠嶂的碧绿群山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看到如此浩瀚的景象，胸中的闷气终于吐了出来。

到了滚龙沟，此时快到正午，天气却依旧凉爽，太阳被乌云遮住了，看样子马上要下雨。

滚龙沟只有十来户人家，勉强组成个小村子，打听到村长家，老人家很热情，把郑世昌让进石头矮房，房屋实在低矮，他在里面甚至无法完全直起腰来。

老人确实知道滚龙沟名称的由来，但结果出乎意料的平淡：只因刘秀当年被王莽追杀，逃到这里后，因山势陡峭，脚下一滑滚了山坡，后来居然真的做了皇帝，于是这里便有了滚龙沟这个名字。如此而已，跟郑世昌想了解的龙没有任何关系。

又询问了蛟潭庄和龙窝峡的由来，这个老人倒是不知，但想来估计跟这里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