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没有再说话了。她念完了旨意,垂下头艰难地呼吸着。周遭几个女官上前一瞧,惊道:“太后娘娘怕是不好了,还是先抬进去吧!”
李贵妃唬得忙上去搀扶太后。台下傅锦仪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去宣旨吧,昭告天下。”
宫人们领命走了,堂下众人战战兢兢地跪倒一片。傅锦仪从人们身前走过,心思一点一点地浮躁起来。
她筹谋了这么久,终于用一种冠冕堂皇的方式,结果了和她有生死之仇的李氏。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晋国公府给她带来的只有屈辱和伤害,如今她为刀俎人为鱼肉,按理说也该松口气了。可是……
纵然能够拿着权势用强、一句话碾碎整个晋国公府,她却不愿意那样做。因为……
天地再如何变幻,有些真相,不应该随着时光的流逝永远埋藏在地下。
有些心结,不应该随着王朝的覆灭,就像没发生过一样随风而逝。
所有被遮掩的事实,都应该一丝不苟地挖出来展现在人前,就算死亡也无法抹平。就像李氏谋害何夫人的案子徐恭纵然能够选择禀报给徐策,让徐策直接下令处置,可他却不愿意。他要逼着徐太后亲自下旨,逼着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
这才是真正的了结。
傅锦仪轻轻咬紧了嘴唇,半晌命令道:“太后懿旨宣召之后,不要急着送李氏进普济庵。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必须向她问个明白!”
徐太后处置李氏的懿旨很快宣出去了。
傅锦仪无暇理会天下臣民对这种惊世骇俗的消息的反应她在徐恭的护卫下,和花朝一同,亲自踏进了晋国公府。
“此时来龙去脉,想必国公爷已经知道了。”傅锦仪端坐在厅堂最上首的楠木椅子上,身前跪了成片的人。
这地方可不是晋国公府里商议大事时惯常聚集的芙蕖园,或是祠堂一类庄严肃穆之地。
这里是明园,是傅锦仪当初住了三年的寝房。
身前跪着的人里,是徐家上下的老老少少。连几乎未曾谋面的几个庶房的人也都被喊过来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着,在傅锦仪脚下凄苦求饶。
领头跪着的,不是那晋国公是谁。
“老臣,老臣都知道了……”晋国公的身子越发颓败了,整个人瘦骨如柴,神色张皇。他抹了一把头顶的冷汗道:“老臣也实在没有想到,母亲会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情,还请……请安王妃饶恕……”
傅锦仪温和地摆了摆手。
“晋国公大人,您错了。”她似乎是安慰一般:“想当初我也是您的儿媳妇,只是后来被扫地出门而已。一日为师还终身为父呢,我认您做公爹多年,无论对您还是对太夫人,始终都是存着情分的,我又如何会对你们赶尽杀绝呢?”
国公府众人:……
你存着情分!
连皇城都攻进去了还存着什么情分!
晋国公更是颤抖地厉害了旁人不知,他却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傅锦仪投毒、险些害得她一尸两命。这生死之仇,还念着什么情分?
怕是念着仇怨吧。
“就连这一回太夫人的事情……下旨要太夫人进普济庵的,也不是我。”傅锦仪喝了一口茶:“是国公爷您的亲姐姐,当朝太后。”
晋国公神色极为不安。
他跪在这里卑躬屈膝地向自己曾经的晚辈儿媳、甚至是敌人求情,自然还是想保住自己母亲的性命的。普济庵……因为林漪澜的缘故,他对普济庵也很是熟悉,知道李氏一旦进了那鬼地方……
还不如吊死呢。
他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但很显然,傅锦仪不会放过李氏的。
国公爷颤抖着趴在地上哽咽起来,咬牙道:“非要做得这样绝吗?傅氏,你和徐策已经赢了,我们已经是阶下囚,你非要连性命都拿走吗?”
傅锦仪微微皱起眉头。
“来人,将国公爷扶起来。国公爷是我的长辈,从前还是我的公公,如今跪在我面前成何体统!还有这地上的这群人,都跪着做什么?”
傅锦仪可没有命令众人对她跪拜。
但这群人哪里敢站着?在国公爷的带领下,一个个地不单跪了,还砰砰地磕头。
陈家家宅被战火焚毁、全族上下血流成河,最后只活了一个大夫人林氏的事情,晋国公府的人都是知道的。兔死狐悲,陈家能被徐策赶尽杀绝,那徐家怕是更该死!
大家磕头不止,那几个庶房的妯娌们还哭着喊着“我们什么都没做啊,我们是无辜的!安王妃殿下要处置,也不该处置了我们这些人啊……”
也是,他们是真冤,在偌大的国公府里低眉顺眼地过日子、摇尾乞怜地受着国公爷的接济,并未真正享用过晋国公府的富贵和荣耀。如今出事儿了,倒要拉着大家一块儿死!
这就是宗族。诛九族这词儿不是空穴来风,摊上大事了,整个宗族一个都别想跑!
傅锦仪对此并不在意。既然是敌人,抄家灭族理所应当,手下留情才是她抽了疯。
很快,大家一个个地被傅锦仪身后带来的随从们硬拖起来了。国公爷被两个大力内监牢牢地架着,很快又被按在了事先预备好的椅子上。傅锦仪朝他颔首,笑道:“国公爷,您真是太紧张了。我今日拜访贵府,只是来探望您和宗亲们而已,又不是来动刀动枪的!您怕什么呀?”
国公爷无话可说。
“哦对了,您真心想救您的母亲,就该立即梳洗整裳、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娘娘,而不是在这里和我闲扯。”傅锦仪散漫地道。
国公爷的脸颊拼命抽搐着,想跳起来抽她一巴掌又不敢这人呐,越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越是喜欢描个好看的皮儿披着!徐太后在宫里被禁足、被苛待、甚至被下药昏睡,整个李氏皇族都成了徐策的掌中玩物,他还去进宫求见太后?!
“好,好,老臣母亲的事情,就不劳烦安王妃殿下费心了。”国公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王妃今日驾临,又是所为何事呢?”
“哦,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傅锦仪又啜了一口茶,神色越发倦怠:“是有一些……对您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想着正巧您知道,特意来问一问您。”
晋国公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身居高位多年,又不是个傻子,如何听不出来傅锦仪言语中的森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傅锦仪说出一句“全杀了”他也不会意外!而就算不是来取他们性命的,估摸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国公爷对晋国公府的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徐恭之前来救他们的时候,他和李氏都想着能活下去就好,最不济能把血脉传下去,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