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夭带着十明来到酒馆时,这里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喝酒比赛,正中央长形桦树桌上堆满了木质啤酒杯和一片下酒菜的白瓷碟子,酒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横七竖八倒在桌旁醉鬼的呕吐物,盘中的食物是嚼烂吐出来的糜肉,围堵在桌边的客人欢呼雀跃,他们根本不在意输赢,只是在烘托气氛让自己也醉在其中,酒保在吧台清洗着杯子,头也不抬,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他只烦恼接下来的清理工作要伤透脑筋。
雪夭架着十明进来时,酒保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扫到十明后瞳孔顿时无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皱着眉头低了下去,继续擦拭手里的杯子,站在吧台外围的三位店伙计,有两位别过脸,漫无目的地望着酒馆内的装饰品,压根没打算搭理雪夭,店内的客人似乎也因为她们的闯入使欢闹的氛围降至冰点。
只有一位大鼻头的瘦小伙拿起了挂在框架上的点菜板朝她们走来。
浓烈的酒精刺激着雪夭的鼻腔,只是吸入就有种脚下如踩云朵的感觉,她憋住一口气,提到胸口,前来招呼的瘦小伙热情地为她引路,但雪夭有自己的想法,她没有顺着瘦小伙的指引去往靠吧台的座位,而是拖着十明跨过醉倒在地上,露着浑圆啤酒肚的醉客,走向被灯光所遗忘的角落,那边靠着火炉,风正好从烟囱灌入流到这里,她的举措不经意间也成全了那些势利眼的人。
“旁边的窗户能打开吗?”
雪夭在瘦小伙的帮助下将十明靠墙放稳后忙不迭地问,她就快憋不住气了。
瘦小伙勤快的点点头,利落地推开圆形窗户,清凉的夜风像双巨手将酒馆内弥漫的酒气统统扯了出去,当风真实地扑在雪夭滚烫的脸上,她才敢吐出那口早已浑浊的气。
雪夭对这个店伙计十分有好感,不是从他的言谈举止上,而是从进门开始,只有他一个人不在意十明贫民窟的身份,还出手帮助,虽然她对这个大陆的了解还很片面,但有一点是可以百分百确认的,就是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这些人从一出生就注定自己的人格是比奴隶和牲畜还要低贱的,他们就像是漂流在汪洋之上的枯枝败叶,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而对于他们的生死没有任何人为之悲伤,甚至连贫民窟内都是如此,他们从思想和血液上默认了自己的命运。
雪夭坐在十明对面,身为妖怪的她并不会点菜,就让瘦小伙随便上些时令的菜肴和招牌的食物以及两杯甘露清花酒,瘦小伙飞快记录好拿着木板走向吧台,雪夭歪头看着靠在墙边的十明,晚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脸庞虽显稚嫩,但眉弓和鼻梁却提起了他潜藏的傲气。
“你也和贫民窟里的人一样默认了自己的命运吗?”雪夭嘟囔着,在仅相处了不足一日的时间里,她们却遇到了可能一生都不会有过的奇遇,也正是如此让她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以至于对他即将离开这件事有那么一丝心痛,只是她不明白这种痛代表什么,是怜悯?还是自责?
在上第一道冷盘时,雪夭看到十明的眼皮轻微鼓动了一下,她细盯着瞧了片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食物的气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十明早已封闭的味蕾,他是一位由胃决定脑子的人类,所以在他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嘴巴已经吧唧了起来。
大鼻头的瘦小伙将食物陆续呈上,十明的眼皮也跟着上菜节奏打起鼓点,雪夭原本还有些发怵,持续一段时间后她便将这种现象归咎于十明潜意识里对美食的呼应。
冷盘结束后的热菜仿佛歌舞剧的高潮,浓郁的肉香味似大提琴激烈的旋律,最后落桌的甘露清花酒犹如钢琴轻盈的尾音,二者相辅相成,十明猛然直起身子,睁开眼睛,动作快到雪夭都忘记了他前一秒还处在昏迷中。
“食物的味道!”十明双眼放光,立刻将手伸向盘中热气腾腾的烧火腿,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就在快入口时,他忽然停下动作,咽了口唾沫,环顾了下四周陌生的环境,最后将目光落回到雪夭身上。
“我们不是在破楼上打那个黑蛇怪吗?”十明疑惑地问。火腿上浓稠的汤汁流到了他的拇指上,滚烫的灼烧感像尖锐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可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赶忙用舌头舔干净,又咂了咂嘴,饶有兴趣地回味着微咸中带着一丝麻意的汤汁。
“那怪物已经被收服了,你忘记了?”雪夭喝着酒回答。
“收服了?怎么收服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我们在那个破楼上,对面战况焦灼,那个瘦干干被晶柱一下扎死,然后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