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明怀抱着因受伤而变成兔子的雪夭,在林中快速逃窜,他身体轻盈,步履矫健,像片迎风飞舞的竹叶,这是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必备技能。
他一边计算着逃跑路线,一边躲闪着不时从后面飞来的冷箭,嘴里还嘀咕着调侃的话。“不是说要活捉的吗?怎么改下死手了?”
他不知道追击他们的人是谁,也不清楚那些人躲藏在什么地方,除了冷箭传来的呼啸声,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感受不到对方的具体位置,感受不到对方的行动步伐,甚至感受不到松开弓弦所产生的振动之音,他就好像在跟自己的影子赛跑一样。
十明不时回头,除了静立的松树和远去的落枝,剩下的就只有斜入林中的茫茫白光,他第一次感受到森林的恐怖,而这种无声的恐惧瞬间挤满他的心脏,迫使他回头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正因为被恐惧支配,他脚下的步伐开始混乱,身后飞来的冷箭让他无暇调整,一不留神就从斜坡上跌落下去,他下意识裹紧怀中的雪夭,如脱轨的车轮向着山林间的夹道冲去。
一辆佩戴无畏勋章的白色马车稳中带急的行驶在圣纽祖松林的夹道上,驾驶马车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他穿着牧师弥撒时的衣服,胸前佩戴着银制十字徽章,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专注的目视前方,手中牢牢抓着缰绳。
夹道的斜坡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一个黑影从路边的草丛窜出,重重的摔在了马车前,少年眼疾手快地拉紧缰绳,马匹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到抬起了前腿,随着马嘶声停止,马匹也逐渐平静。
等马车停稳后,车厢内才传来询问声:“佩洛,出什么事了吗?”
被称为佩洛的少年从马车前室跃下,谨慎地走到十明身旁,打量着蜷缩在地的十明,稚嫩的五官略显清秀,深色上衣的肩头和手肘处有几块差色补丁,藏青色的裤子,裤腿卷到小腿肚,光着脚,瞧着他是这番装束,佩洛谨慎的眉头舒缓了许多。“回公主殿下,有人从山坡上摔下来了。”
“是神官派来的吗?”车内的声音明显慌乱起来,她们此次前往圣纽祖查寻全识之书的目的已经暴露,四神官必定会派人阻拦,她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神官渗透的势力已经将国王的权力全部瓜分,现如今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名存实亡的傀儡。
“不是,从穿着打扮上看像是贫民窟的人。”他冷静的回答,然后捡起路边的树枝,像翻垃圾一样将昏死的十明翻了个身。“衣服上没有城邦的标志,也没有佩戴牧师所赐的十字项链,应该就是贫民窟的人,他怀里还有一只中箭的兔子,看样子是打猎失足摔下来的。”
“真可怜!”她的话语中除了惋惜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佩洛从记事以来就一直侍奉在她身旁,早已熟悉她的所思所想,哪怕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眼神或是叹息他都能捕捉到其中隐匿的含义,这次也是如此。
他小心地拔掉兔子身上的断箭,并不是他的仁慈之心作祟,只是在他的认知里贫民窟的人是不被允许捕杀动物的,他们只配在阴冷潮湿的洞穴中腐烂地死去。
处理好箭矢后,他慢慢张开左手,右手握住胸前的十字徽章,青色的念力如流萤般丝丝缕缕的向十明飞过去,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球形屏障,屏障中十明和兔子的伤口在青色光照下缓慢愈合。
此念如春雨滋润万物,如夏风安抚贫瘠,如秋野鼓满麦穗,如冬日收尽残凉,不多时十明便从昏死中清醒过来。
十明撑起略显疼痛的身体,打量着环绕在四周的青色光幕,上面闪动的荧光就像是夜空的星辰,他小心地伸出手指触碰着浮动的荧光,指尖接触的瞬间荧光就散成了温热的光粒。
这就是念吗?十明好奇地瞧着。
“看来你已经恢复如初了。”佩洛放下手,光幕渐渐消失。
他转过身不带一丝感情向马车走去时,十明拘谨地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佩洛的脸色就像水面一样平静,看起来他并不想与贫民窟的人有任何交集。
“你们是要去圣纽祖吧。”十明抱起兔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还不恢复原形。
佩洛轻蔑地点点头。
“正好捎我们一段。”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所以他也顾不上平民对牧师的礼仪和敬词,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个无神论者。十明没有任何信仰,在他看来只要能让自己吃饱喝足,穿暖睡好那便是自己的信仰。
见佩洛没有说话,十明毫不客气的抓着车辕往上爬,在手刚要摸到车厢的帘子时,地面突然窜起一根藤蔓,将他缠绕着吊在半空。
他像只巨大的青虫扭动着身子,嘴里咆哮着。“快放开我,国王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子民的吗?”
“你未接受过圣水的洗礼,从未听过国王的箴言,也从未参加过弥撒,你连圣纽祖的城徽都没有,你是谁的子民?”佩洛攥紧拳头,藤蔓收缩的更加厉害,果然他对贫民窟里的一切都深恶痛绝,连人也都是野蛮无耻之徒。
“这要怪你们啊!是你们不让贫民窟里的孩子接受洗礼,是你们不让贫民窟里的人信奉国王,是你们嫌弃贫民窟的肮脏和瘟疫,丑陋和无知,是你们先放弃了贫民窟,到头来却要审问我是谁的子民,我也想知道我是谁的子民。”十明挣扎着,他不但是为现在的困境挣扎,还在为自己迷茫的人生挣扎。
“简直无耻之尤。”佩洛毫无波澜的脸色突显厌恶,就像是看到精心打理过的草坪,被流浪汉滚过一样恶心。
藤蔓绕过十明的脖子,窒息感瞬间传遍十明全身,脸上青筋直爆,没一会人就昏死过去。
“佩洛!”车厢内传来呵斥的声音。
“可是殿下,他亵渎了国王。”
“放下他,我不希望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