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她这份气定神闲,对比身后严防死守她逃脱的五千御林军,溧阳王突然心生惭愧,皇家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屑潜逃。她若想逃,五万大军也未必拦得住她。
难怪父皇雷霆之怒下,还破例派出金根车迎她进宫,原来上位者对此人早有衡量。
对溧阳王的到来,江琪只微一颔首。
“阁下,本王奉皇帝之命,请阁下入宫一叙。”溧阳王不敢托大,恭请她上车。
山庄诸人,无一拦阻,顺利的出乎意料。来的路上,他还设想过会有一番恶战呢。
临行前,她将飞猫交于婢女,吩咐婢女今日天寒,晚上吃鹿肉,一半烤了,一半炖了。
飞猫叽叽着与她道别,顺带又狠狠剜了几眼溧阳王。
他啼笑皆非,也深感此人不凡。只有无惧,才会如此从容吧。
一路上只有碌碌车行声,大军异常安静。溧阳王思来想去心绪难平,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勃然大怒,要致两个贵戚于死地。她虽肆意妄为了些,但不至于如此冲动。
溧阳王当然想不明白,高手向来懒得动手,一动就是要置人于死地。其实她已经手下留情了,怪只怪对手太弱。
庆历帝着了轻便的常服,坐在红珊瑚棋盘前,左右手分执黑白玉棋子,专心致志与自己对弈。
他容身的凌云殿,从外到内,从房梁、门柱到殿瓦、桌底,或明或暗无不埋伏了影卫、兵士,人人如临大敌,森森冷铁之光闪着寒意。
棋入死局,君王手执一子久久难落。耳听得宦者禀报“慕一山庄庄主到”,道一声“传”。
斜首,眼帘里映入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
来人步若流云,羞煞袅娜之姿。裙裾摇摆,光灿如流水而动。呼呼衣袂飘,自带风声。
看这走路之态,就知道是一个与温柔贤淑无关的女子。
来人渐渐走近,庆历帝眯眼审视她。
凝脂无粉,自有三分绯靥。黛眉斜飞,不描而黑渐入鬓。漆眸玲珑,天生十分琉璃光。月华之气,琼花之光,不是人间花,非是瑶台月。
若说谁够资格与她站在一起,恐怕只有九术这个谪仙了。庆历帝暗想。
刀戟环伺,难减她半分傲气弓箭威逼,不损她一毫胆魄。飒飒天地,不屈不折。这样的气度风华,人间天上难拘禁。
不愧是江氏出身,不愧是隐国师所护之人。难怪九术一再加以警示。
这样的人,只要她活着,你就拿她没办法。想要她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交手的资格。
一缕微不可见的尘埃悠悠拂落,房檩之上的安奇绷紧了神经,这是一个武者对莫测武宗发自肺腑的战栗畏惧,却因着使命不得不硬着头皮对抗。
因着人君的骄傲,庆历帝压制自己不要起身。但满殿凝重紊乱的呼吸,让他不敢懈怠。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忌惮她,产生了死的恐惧。
他欠了欠身,给足了江琪面子,施礼:“阁下,请上座。”
江琪毫不客气的拂衣而坐。
连坐姿都要这么豪气,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谦卑。在天子皇权面前,连个笑脸都欠奉,真把他的客气当真了。
庆历帝捻着棋子,腹诽不已。见对方目光落在棋盘上,含笑让道:“阁下,来一局?”
“不会。”
“巧了,隐国师也不会下棋。”他摁下手中棋子,棋面柳暗花明。
宫侍战战兢兢摆上茶水点心,加了炭火,大气不敢出地退下了。
庆历帝边与自己对弈,边镇定自若与江琪谈笑风生。
“阁下与隐国师交好?”
明知故问。江琪捂着手炉,不理会。
他爽朗一笑:“阁下莫不是还在嫌弃隐国师太过聒噪?朕也身有同感,但普天下,唯有你敢说出此话。”
江琪眉梢轻动。
“我说过的话,你倒清楚得很。”言语中不无讽刺。
庆历帝清了清嗓子,补充道:“阜陵王是朕的皇儿,奉朕命与你结交,你们所谈之事,他自然不会对朕隐瞒。包括你与他的打情骂俏。”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透漏的信息量何其大。阜陵王与她的谈话,事无巨细,他皆知。
若说庆历帝没有诚心炫耀之意,那是假话。他此言不啻于亲口承认阜陵王与她相交往来,不过是虚与委蛇,为君王打探消息,顺便罗织情网,请她入局。若成,最好。若不成,也无损失。
对于一个情蔻初开的女子,此举不可谓不下作。以他得来的反馈,她对阜陵王不是无动于衷的。
这样高高在上的女子,若是因被故意勾引对男子动了情,却又跌得头破血流、颜面无存会是何样?杀一杀她的气焰也好,让她知道天子之所以为天天子,不是任何人可以威胁的。
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是羞窘、是气恼、是决裂,还是失控谋反?他很期待她的反应。
只是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在江琪的人生里,男女之情从来不重要。
“他是你的探子,那又怎样?”
“阁下被朕摆了一道,难道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