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稳跟在进城的队伍后面,看了一眼刚才对话的那对叔侄,轮到他时,神色木然的士卒用短棍指着贴在墙上的黄纸。
入城五铜。
“有。”
正待张稳拿出铜板时,忽然听见对面一名坐在长凳上,头戴网巾的士卒开口道:“听口音,你是北边来的,可有文书?”
“也是有的。”
张稳拿出一份硬纸册子,那网巾士卒起身走近,接在手中观看,此时张稳身后排队的平民被其他士卒引去旁边,以免影响道路通畅。
“张平你也是曲江人,又和我同岁,口音怎么变了这么多?”
“十一年前应宗师平定曲江时,我便入了伍,孩童时期的习惯大多不记得了。”
“我听说北边不太平啊。”
张稳笑道:“战事停了半年,陛下大赦天下,还能有假?”
网巾士卒的神色缓和不少,将硬纸册子交还给张稳,又将铜板推了回去。
“曲江城还记得多少?”
“勉强记得几条主道。”
“我给你找个指路的?”
张稳随即点头:“也好,我要先去治所。”
大梁士卒退伍返籍需要在当治所地登记造册,如有军功赏赐,也在治所兑领。
听见张稳如此表态,网巾士卒点点头,冲着城门内招招手,一名穿着打满补丁短袄的少年快步跑过来,张稳看见他面有菜色,瘦骨嶙峋,说是短袄,衣服里也是轻飘飘的,动了就漏风。
“你带张兄弟去治所,不得绕远,不得去勾连商户。”
“小的明白。”
张稳却笑着转身,往网巾士卒手中塞了半块银元,等到对方推辞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瘦高的男人竟然如此大力。
能从北边战场活着回来的,果真不简单。
网巾士卒握着半块银元,抱拳道:“我姓张名伯昌,与张兄弟一见如故,你我又是同乡同姓,莫非同出一宗?”
“我实在不知,童年过去早就忘了,也许去了治所能查到一二,再者说,我也想寻祖归宗。”
“好,请。”
张伯昌狠狠瞪了短袄少年一眼,喝道:“张兄弟若有半点不满,我扒了你的皮!”
“不敢不敢!”
少年狠狠哆嗦了两下,再看向张稳时,也不敢胡乱打量了。
他心中想道,还不是张伯昌这丘八见钱眼开,只是苦了自己,今天两餐还没有着落呢。
拜别了张伯昌,张稳又有人带路,不费吹灰之力来到治所所在。
“小兄弟贵姓?”
“不敢用贵,小的姓钱,名钱狗剩。”
张稳将先前进城的那五枚铜板给了钱狗剩,少年先是不敢接,连推三次后张稳板着脸说看不起他,便只好拿了。
“我问你,我那伯昌兄弟近来可有什么喜事?”
狗剩拿了钱,自然不敢不说:“倒也没什么,听说他新娶了一房小妾,还给我们发钱了。”
所谓的发钱也就是一人一个铜板,买半块面饼,填一天肚子。
“原来如此。”
钱狗剩想着今天吃什么,好歹有了钱,也能阔几天了,没太在意张稳的喃喃自语。
他看网巾士卒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精气外泄,面门一团黑气,便知道近来纵欲过度而不知节制,而近身无酒气,说明不太喝酒,问题多半出在一个色字上。
不多时,治所内走出一位身穿红色袍子的大肚男子,双目向下一扫,看见站在台阶下面的二人,连忙道:“来者可是,张平兄弟?”
“林主事?!”
钱狗剩定睛一看,慌忙低头下跪,治所主事也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平日里那些驱逐他们的士卒大多归治所管辖,得罪了主事,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旁边名为张平的男子竟然和林主事是相识?
“修业,十年不见,风采依旧。”
“张平兄弟……你是何人,还不退下?!”
林主事是一个胖子,庞大的身躯站在台阶上面,连光线都遮住了,正好和张稳寒暄,又看见旁边跪着一个少年,如何看得顺眼,当场呵斥滚蛋。
钱狗剩闻言,连滚带爬的逃走,半刻也不敢停留。
林主事这才挥挥袖子,胖胖的右手抓住张稳的手臂,拉着他往治所内走去。
“张平兄弟,曲江一别,竟已十年,如今相见,不胜唏嘘,今日重逢,盛平摆宴,不醉不归。”
“修业你的变化倒是不大,不如等我先办了转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