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也迟钝的抬起头,目光浑浊却又十分清明,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然而,不等她出口询问,那位警察就接着开口,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俞凯国已经过世,预计在前天晚上…”
死了?谁?俞凯国?
俞凯国…就这么…死了?
耳朵剧烈发鸣,她甚至听不清警察接下来的话,只听旁边一声巨响,奶奶手中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玻璃碎烂在地面上,带着大片大片的红。
——
初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老旧的书桌上洒下斑驳光影,泛黄的纸页被少年压在臂下,那双凌厉狭长的眸子下泛起着乌青,碎发凌乱眉头蹙起,嘴角没了一贯懒散的笑意,嘴唇泛白绷着一道压抑的弧度。
他旁边的位置上还摆放着昨晚的试卷,除它一个教室满座,那是俞兮的位置,前排的苏淼李炎想过来询问情况,全被那赫人的眼神硬生生逼回去,同班将近两年,他们时常忘记沈砚最初是以打架闻名全校的,这次没了俞兮的身影,沈砚的乖张狠戾便毫不顾忌的敞开,周身气压低的吓人,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卧槽,砚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板着张脸怪瘆人的,我都不敢回头了”
“谁知道,会不会是兮兮跟他吵架了?”
“靠,那他去道歉啊,板着张脸唬谁呢”
沈砚本人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心里的小啾啾,从昨天晚上门口分别后,俞兮就只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让他别担心,沈砚本能的觉得不对,发出去的消息却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俞兮去了哪,也不知道她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又不想直接找去,给她添麻烦,事情似乎就这样陷入一个死循环中。
……
病床上的奶奶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睛浑浊迷茫,没有聚焦的盯着前方,趴在她床侧的女孩,听见动静立马睁开眼,抬头惊喜道:“奶奶你醒了”
昨晚听到消息后,奶奶失手打碎玻璃杯随后昏了过去,俞兮慌不择路,一直到奶奶躺上病床,才发觉自己早已满头冷汗,医生说只是受到巨大冲击后的生理性昏厥,没什么大事,只是别再让病人短时间内再次受到刺激,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心惊肉跳了一路的俞兮也终于得以喘气,不幸中的万幸。
她抬了抬发麻的手臂,眼神空洞的朝医生道谢,待缓过神她推开病房门,那两位警察站在门外两侧,看着眼前穿着校服脸色发白,仿佛随时都能倒下的女孩,想让她先去休息一会,话还未出那女生先开了口:“俞凯国是怎么死的”
这层的走廊很安静,少女眼神空洞麻木,就好像不知道死者是她亲生父亲一样,声音融入夜色,好听却也淌着无限悲凉,那两位警察皆是愣了下,随后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刚刚医生的叮嘱他们也多少听到一点,所以明白这女生的用意。
为了不再让奶奶出现意外,她一个17岁的女生便担起大人的责任,接手接下来的一切事务,不得不亲自面对残酷的真相,没有家人的她,只能独自强大,在泥沼上亲手建立起避风港。
从警十余年的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却见那女生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眉目却已然恢复了清明平静,她无波无澜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他是怎么死的”
她又问了一遍,作为家属,想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因本就合乎常理,他没有任何资格隐瞒,剥夺她的知情权。
“俞凯国死于酗酒,在此之前他参与过多次群众赌博、包括涉嫌嫖娼,前天晚上死于安平县的老旧小区,今天上午被上门要债的发现并报警”
“现在尸体躺在我们分局的冷藏室里,之后入葬如有需要我们定当帮忙,请节哀”
另一名警察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俞兮平静的点头,看不出丝毫悲喜,刻板的道谢后说:“我之后会联系二位,留个联系方式吧”
存完电话号码,俞兮朝他们点头径直进了房间。
俞兮说着就直接站起身:“奶奶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奶奶摇了摇头,朝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奶奶没事,吓到你了吧”
俞兮没说话,沉默半晌,奶奶浮现起和往常别无二般的慈祥,她笑着拍了拍俞兮的手,目光依旧空洞,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对着自己:“不怪谁的,他自作自受,该他的逃不掉”
俞兮依旧沉默,放在腿边的手握拳用力到指尖发白,她在心里无数遍告诉自己:
对,奶奶说的没错,跟谁都没有关系,全部是他自作自受。
该他的,他逃不掉。
可自己明明应该开心才是的,那个违背道德丧失人性,把自己逼向地狱,让自己不得不十四岁去打黑工的罪魁祸首,他死了,还是以这么不体面的方法,她应该感到痛快,她应该无比开心,可唯独不该难过。
可曾经那些无比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他抱着她举高高,因为自己一句想吃,就认真钻研菜谱努力还原口味,也会在她不开心时,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一想到这些,那些无比憎恨的画面又浮现出来,他堵在家门口向奶奶要钱,他闯入每个房间翻找自以为被藏起来的钱,他把之前亲手给女儿抓的娃娃扔在地上,毫不在意,眼里只有对金钱的渴望和纸醉金迷的疯狂。
他对她的好是真的,对她的坏也是真的,截止到今天,她已经整整两年没听到过这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消息,他就这么死了,不明不白混混乱乱的死了。
说实话两年未见,她以为自己会忘记那张可恨的脸,那张在梦中被视作恶鬼的脸,问她现在对他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感情是吗?
她以为自己会非常模糊的,但实际上,她从未忘记过他那张脸,哪怕一丝一毫一分一秒,她也一直都十分清楚,她和他的那点父女情谊,早在他第一次向奶奶要钱时就破碎成渣,根本不值一提。
更多的是荒缪和嘲讽,对俞凯国失败的一生,意识沉沦甘愿为奴不分是非的嘲讽,荒缪他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足够强大,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质问,他当时为什么不要她,可现在他已经死了,这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她也该放手了,再执着于当初受伤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个,更何况她答应了沈砚,要像爱他一样爱自己,她不想食言。
就这么算了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们向阳而生的第一步,是重现过去,和自己和解。
奶奶也并没有问她俞凯国的死因,或许也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别再执着,就当自己的人生里从没出现见过这个人一样,以后的日子总还要继续。
她把手机递给俞兮,看着窗外目光坦然:“通知你小姨你叔叔他们,三天后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