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口,那座千丈石龙龙首之上。
中行无渡感知到虞砚完全离去之后,便安心地盘膝坐下,屏息细细地感受着丹田间法力的流转。他极为细致地调引了一丝法力,令其游出丹田,原本在他控制下温和无比的法力在进入脉络之后突然狂暴起来,如脱缰之马,脱离掌控,似乎拥有了自主意识般,不断撞击着灵脉之壁……他蹙眉,开启了周身脉象,那丝法力从他的天门穴逃逸出肉身,随后快速消湮在天地之间。
还是一样么?法体相斥。
法力源于丹田,丹田亦属于肉身的一部分,为何我身体会排斥由自体丹田产生法力?和我身世有关么?
曾经的中行一脉到底有何异弊?
即使身为凡俗亦拥有千载寿元,以及那高出绝大部分修真者的天赋……法体相斥,是族人皆如此,还是只我一人异殊?自中行无渡有意识起,他便一直在青山之上,山上只有他与他师傅两人,师傅说他的天赋在中行一脉中只能堪堪不算平庸,绝对称不上是冠绝,但他的天赋……
凡修真者必先练气,引天地真元,化为自身元气,诞法力。
而后筑基,筑修行之基,纵是通天之塔,若无稳固的根基,不过是一堆瓦石砾粒,微风可催。
单就练气,筑基这两境而言,对这天下亿万生灵已是天堑。中行无渡无需练气,甚至他的修行之基亦是先天就有的,但他的法力无法凝形,这意味着他终其一生亦无法结出金丹,永生永世将困于蝼蚁之境。
已不知试过多少法子,无论过程艰辛也好,简易也罢,结果从来只有一个——败!
中行无渡灵识不再进入丹田,他背着双手躺在了巨龙之首上,今夜的星空似乎格外的黯淡,一颗妖艳非常的星子从穹顶坠落,退出了群星璀璨的舞台。
青山坊内已无什么灯火,除了一处,在中行无渡的眼中泛着熠熠的赤光。那里是怜青茶馆?他忽地想起那日那老东西对他说的话:“那怜青茶馆的掌柜的,非凡人,非善类,非庸俗之人,若无必要,切勿与其交涉。”
“既如此,便听你的一回,不去管这档子事。”
“天要亮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欲归山。
“小无渡,这张药方拿去,去高先生那抓些药。”下山前那老东西的嘱咐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天都要亮了!药还没抓!”
他纵身跃下龙首,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暗夜中。
——青山坊,季府外。
一名发已斑白的中年男子,仓促地朝一名老者跑去,边跑边喊:“先生可是那青山之上青山观里的仙人?”
老者手拄拐杖,步步蹒跚,那中年人却始终难以追上他,他们之间仿佛遥亘万里。许是被他的精诚打动,老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中仿佛蕴藏着万古沧桑。
“先生可是那青山之上青山观里的仙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先生,小儿及冠,我想为小儿讨个字。”
“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你命里并无子嗣之缘,强逆天伦,得了两儿一女已是极限,你儿活不过今晚。”
“可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结下的因果你自己不还,自然只能由你的儿子还。此局,无解。”
“你个死道士,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儿今夜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日我必上山去烧了你那破观。”
“老夫恭候,哈哈哈哈。”老者不再回头看,蹒跚着向前走,那名男子恼羞成怒,冲上前准备要个说法,但他与老者之间的距离却永生永世难以逾越。
几尺之距,万里之隔。
“你若执意如此,老夫便赐他一字。”
“多谢先生赐字!多谢先生赐字!”他扑通一声跪下。
“若老夫未记错的话。你儿可唤作‘季长生’?长生?呵呵,那便字‘无命’,‘季无命’你看可好?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妖道……”
“青山坊可不是你的桃花源,草菅人命之辈,竟妄图长生?可笑!”
那名中年男子奋力欲追老者,老者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范围。
倾盆大雨再度降下,似乎是上天要洗刷尽世间污浊。
——
高霁高先生的药庐内依旧点着灯,高先生此时亦未眠么?
茅庐外传来一片脚步声,那人行至门口,犹豫了三两息,未敲门,直截了当地推开了门。庐内高霁正对着门口坐,背后有一副尚未完工的丹青。
来者紫衣墨眉,俊朗非凡——沈嗔。
来者是沈嗔似乎早便在他意料之内,他挥手示意沈嗔坐下,平静地道:“不知沈公子何疾?”
沈嗔只是盯着高霁,不明白他在玩什么花样,一番思虑过后,还是给了个回答:“心绪不宁。”
“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心中有忘不掉的执念。心平可愈三千疾,意滥易惹天公戏。你——为何不忘?”
“忘却?你忘了么?都说高先生高风亮节,医者仁心。不仅医身独得古法,医心更是一绝。先生医人无数,可知晓了如何医己?一个自身病入膏肓却无从下手之人竟然也配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