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渡转过身来,鼓起勇气抱住了她,“阿砚,我教你修行好不好,这样下次茶馆有人闹事,你亦可无声无息地将他丢出去了。”
虞砚没有挣扎亦没有抗拒,她靠在中行无渡胸前,道:“好啊。”
“你不愿也就算……啥?我没听错吧?你不是?”
“掌柜的不要我了。”简单七个字,却是将她前十几年的种种否定得一干二净。
虞砚是妾室所生,中行无渡知道她在那虞府过得是极为艰苦的,说是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亦不为过。
当有人救你于水火之中,于雪夜予你一盆火炭,于雨中予你一角侧斜纸伞,于暗夜之中予你一缕微光,将破碎的你一片一片地拾起,但却在你满心欢喜、感恩之时,他再将完整的你抛弃,摔得更加稀碎。此间何种滋味,不言而喻。
中行无渡放开虞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为何改变了主意?”
“我要拿回一件东西,杀一个出尔反尔之人。”话虽如此,真有那一天,她是绝对下不去手的,若没有掌柜的,说不定十几年前她就已经死在虞府。
“好。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若你需要,我会站在你的身前,纵是身死亦无人可跨越我去伤害你;若你不需要,我亦会站在你的身后,默默看着你,如此石龙静守此山。”
虞砚背过身去,不想让中行无渡看见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她双手背于身后,“你可以立誓吗?”
中行无渡一瞬闪至她的身前,低下身子,抱住了她,“我中行无渡于此立誓,无论虞砚做何决定,我都会一直陪着虞砚。若虞砚需要,我会站在她的身前,纵是身死亦无人可跨越我去伤害她;若她不需要,我亦会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看着她,如此石龙静守此山。青山不崩,天地不灭,不违此誓!”
“……谢谢你……”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那个东西后天要把我许配给坊里的季家公子…………”
言罢,她已化作几道流光消失于原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一向要强,如今最为脆弱的一面亦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中行无渡面前,自然是想逃的。
“虞先生!明日,我去劫你!”他立于巨龙之首,朝着虞砚离去的方向喊道。
回声一浪一浪地重复在青山之下,这是青山见证的誓言。
——已近破晓,天地间依然混沌一片,黯淡的青山之下,青山坊中,怜青茶馆满楼赤色,灯火通明。
此刻的怜青茶馆内,除掌柜的外,已空无一人。她坐在顶楼,喝着已浸过多遍、寥无香味的茶,窗外是一片无边暗境。
“天在将亮未亮时最黑。”她拾起一枚瓷杯,指端缓缓滑过杯沿,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了句:“来多久了?我这茶都淡了,凉了,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自便吧,想喝点什么,自己找去。”
黑暗中当真传出了声音回答:“不知掌柜的心头血味道如何啊?”
“哈哈哈哈,老娘这辈子机关算尽,心中唯有一“利”字,从不讲什么仁义道德,黑心之血,自然是腥臭无比的。”
“哦?是么?我不尝尝怎么知道?”
“你也配?”她起身,裙摆飘荡,毕生的修为于此刻燃尽,血不断从她的眼中,鼻内,口中涌出,她依然笑如春风,“回去告诉他,沧海欲覆世?妄想!哈哈哈哈哈哈哈!”
澎湃的法力于一瞬间爆发。
“就凭你?也配与我同归于尽?”黑夜里现出一道黑影,他抬掌的功夫就封禁了整座茶馆的空间,不使一丝一毫的法力外泄,以免惊动了山上那位。
“长夜皆为我之箭矢——夜矢万道——”
黑夜中的空间被扭曲,破碎的空间化作锐利的箭矢齐齐射向掌柜。那黑影亦于箭海之中,在她全力突围箭海时,他早已在立在其身后,蓄其十成之力,一剑穿心。
掌柜血液喷薄而出,血红色浸入她的裙摆,淌在茶楼的地板之上。
“呦,掌柜的,天下人皆言你绝情、残忍,今日一见,你的心头血还是赤红色呢!你竟不是黑心!哈哈哈,你也有真情?你也配拥有真情?!哈哈哈哈哈!”
他一剑抽出,一脚将瘫痪在地的她踹下了楼。
如断翼之蝶,血色浸染的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她心中早已了无牵挂,要说有,本是有一人的,但那个人,已经出了此局,与她无关了。
“我说了吧……你杀不了我……”
那黑影自然觉得她是正在对他说话,飞下楼来,再给了她心口一剑。而后剖开了她的丹田,取出了一枚簪子,留下一把火,又重归于暗夜。
“好好享受吧。”
烈火焚身,剑刃穿心,呵呵,不过尔尔。
她缓缓阖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诸多画面,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那天她牵着失而复得的“她”回了茶馆,那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她仿佛又回到了方才,再次看见了虞砚那般失望的眼神,再次听见了那句话,“掌柜的,只要我虞砚尚且在世一日,那夺簪之人我必亲手刃之。”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虚无,虚无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外有一个踏着破碎雨滴离开的背影。
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