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全名叫谢伯俊，还有两年多就到退休年龄了。年轻时是在省里都相当知名的法医，后来听闻长青市刑侦力量不足，就主动申请过来帮忙，这一干又是十来年。头发越来越少，但带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厚厚的眼镜后面藏着的是对法医工作的热爱，对后辈弟子的关爱，对死者的尊重，对死亡真相的追求。

头脑内纷繁的思绪并未影响微胖身躯的敏捷。夏洁推开解剖室金属大门的瞬间，刺鼻的熟悉福尔马林味道还是如约而至。

手里提着的早餐往桌上一放，大剌剌说：“小笼包，趁热吃。”

“吵死了。”坐在角落里老谢抬起脸，慢慢的拿起面前桌上的眼镜，朝着镜片轻呵了口气，然后掀起白大褂衣角擦拭了一下，郑重其事的戴上。

感受着解剖室里寒冷的温度和令人反酸的异味，真难以想象有人能在这里睡着，况且屋子中央还放着一具已经剖开的被人去势的男尸。

老谢站起身，拿着玻璃水杯去旁边的饮水机接了点热水，隔夜的凉茶早已没有了颜色，温吞之水入口，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痒。拿着一次性筷子夹起个包子放入嘴里，食物的美味与温度冲散了死亡的味道，老谢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死亡时间是3月24日凌晨零点到三点，血液中没有毒品药物等成分，也没有反抗迹象，应该是熟睡中被杀害。死后被割去生殖器，并且抛尸。”

“埋尸现场昨晚已经保护好了，我一会就赶过去在看看，希望能找到线索。每次确认死者身份就好耽误不少时间，破案难度也就会加大很多。”

“死者死前有过性行为，也没有其他外伤。等毒理检验结果出来以后我会写好正式实践报告给你。”老谢拎着剩下的包子站起来，“我要去办公室休息会儿，这里太冷了。有事等我睡醒再说吧。”

夏洁亲自开车，陈明浩坐在副驾驶位置。不知为什么，她可以让楚衍当司机却对陈明浩开车不大放心，可能是年龄的偏见也或许是主导权相关的心理因素。

“开会不是说优先侦办白骨案吗？”陈明浩看着行车路线有些不解，这分明是要去昨晚发现尸体的地方。

“少废话。”夏洁没有心情去跟他解释。白骨案牵扯十几年前的事，也不差这一两天。这个案子的抛尸现场是户外的，必须抓紧时间去搜寻痕迹调查走访，时间长了证据就会被完全破坏掉，再难找到任何线索。

“十四年前失踪的孙云年还有个儿子，名叫孙剑，今年二十二岁。你中午去找他提取DNA，注意要当事人自愿，不要问问题，也不要透露案情，只说发现白骨要核实身份就可以了。”交待完工作，夏洁猛的一踩油门，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让陈明浩来不及回答。

路边野地里的浅坑周围拉着警戒线，有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帮忙照看。夏洁带着陈明浩过去打了个招呼就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周围的足迹非常混乱，已经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现在虽然是白天，站在草地中视野也还会受限严重，很多杂草比人还高。

土坑不深但由于土质较硬，不借助工具很难完成。尸体沉重，没有交通工具也很难运输过来。周围距离最近的人家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位老花匠了，如果是他杀的人，也完全没必要假装发现尸体，完全可以趁着夜色深埋，或者去远一些的地方抛尸。

夏洁沿着浅坑附近的路边搜寻，车辙印记有些已经叠加在一起不容易分辨了。根本没有行人，看起来想找到目击者几乎是不可能了。陈明浩被派遣跟着派出所民警一起走访附近的居民，说是附近，其实也颇有一段距离，因为这边仅有荒地，所以人们也基本不会过来。

夏洁继续走着，并仔细观察着脚下。阳光明媚的上午居然就以这种方式开始了。蒲公英，狗尾草，野菜，小雏菊，各种不知名的种子随处安家的小植物。石子土块，废弃餐盒，酒瓶玻璃碎片，零食包装袋，雪糕棒，带过滤嘴的烟蒂，空烟盒，被踩扁的易拉罐，带血的卫生巾，装着不明液体的矿泉水瓶子，风干的狗屎，鞋底开裂的一只布鞋，没有笔芯的透明笔杆…曾经轰轰烈烈的垃圾分类运动仿佛没有影响到这里。就这样走了很远有些累了，突然，夏洁发现了一个很小却跟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家伙，于是赶忙掏出证物袋小心的把这突兀的小东西保存了起来。

就在此时，关铁山接到了在省里参加会议的长青市局一把手刘局长打来的电话。

“确定了吗？”关铁山有些惊疑。

“孔市长亲自过问的，今天中午会派秘书带着家属来认尸，估计错不了。”电话那头的刘局长声音也有些焦急。

“那我通知老谢赶快给尸体收拾一下。”关铁山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太熟练的用电脑查看页面上的照片，“对，没错尸体就是他。孔市长是怎么知道这么快？”

“一个发改委主任，昨天没上班办公，整天都联系不上，这很反常。工作人员打电话去家里问，他妻子说前天下班就没回家，也联系不上，本打算今天就报警的。工作人员把这件事通知了市长办公室。”刘局长停了一下，接着说，“正巧今早我听说昨晚发现了一具五十岁左右男尸，市长恰巧也在省里一开会，他问起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

关铁山现在根本不想弄清楚在外开会的刘局是怎么适时知道尸体的事，也不想知道市长为什么会亲自过问并派秘书跟着死者家属一起认尸。既然明白自己不是搞政治的料，就专心办案吧，办案办到退休也好。关铁山经常想，自己那个女徒弟也差不多，满脑子都是破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挂断了电话，头发早已灰白关副局长出神地望着窗外，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街边行人匆匆忙忙，忽然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