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么不知道周小姐今天找我,是碰上了什么样的法律纠纷吗?”
杨羽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将台灯旁的沙漏翻转过来。
粉红色的流沙从沙漏中央收窄的通道滑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也意味着客户的钱包正在向杨羽的荷包倾倒。
流沙完全落到瓶身下方的时间刚好是一刻钟。
经济不是十分宽裕的人看着沙漏中不停滑落的流沙,下意识的会言简意赅、长话短说,避免荷包大失血。
但显然周婉媗并不属于那种会紧张的人,她只是冷冷地看了沙漏一眼,微微勾起的嘴角泄漏了她心中的不屑。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吗?”杨羽心中默默想到,这是一种他自己相当厌恶的价值观。
诚然,没有什么比金钱更直观的计量单位,可以方便和快速的衡量出事物的价值。
但若习惯于凡事都用金钱作为为人处世的准绳,则很快这个人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客户有这样的心态,杨羽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已经在心里默默帮周婉媗点了一个赞。
希望她之后接到事务所收费报价时仍然能维持这种桀骜不驯的态度。
“开门见山,我希望杨律师能为我姐姐辩护。”周婉媗直勾勾的看着杨羽,一字一句说道,“相信我,她没有杀人。”
“虽然我没有特别关注令姐的案件,但如果新闻上散播的消息属实,那么情况对妳姐姐可是相当不利啊!”
杨羽摸了摸下巴,“法庭上讲的是证据,相信、臆测等等都不能为妳姐姐脱罪。”
“妳不懂!”周婉媗扁了扁嘴唇,“我姐是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杀人。”
杨羽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在冷笑。
过去他曾经担任一个未成年人的辩护律师,少年被控告杀害直系血亲尊亲属,手刃了自己的老父亲,只因为讨要不到零花钱。
要不是他有读心的能力,恐怕当时也会被少年那无辜的神情、高招的演技所欺骗,认为警方判断错误抓错了人。
那是杨羽执业过程中相当痛苦的经历,身为辩护人的义务和立场不断与他内心的道德良知在天人交战。
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周小姐,人是一种相当善变的动物。曾经无比善良的人,在经历过某些事后,也可能变成残忍的刽子手。在周婉灵小姐结婚后,你们之间依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吗?”
“这……当然没办法。”周婉媗摇摇头,“结婚之后她自然不可能像从前有那么多时间陪我,就连老家也没回去几次。”
杨羽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提起一旁的茶壶为周婉媗面前的茶杯满上。
“有一点我很好奇。”
“黑天鹅建设如此庞大的公司集团,无论是建案契约、建材采购,甚至是相关建筑执照申请、建筑安全审核等等都牵涉到法律问题,公司内部一定有法务部门,肯定也有长年合作的律师才对。”
杨羽看着眼前的周婉媗的眼睛,慢慢说道: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妳,或者说,让周婉灵小姐选择舍近求远,寻求我的协助呢?是因为不信任郑远西底下的人吗?”
周婉媗听到杨羽的疑问,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下意识地提了提肩包的背带,沉默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
“你不明白。”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案发至今,我姐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连跟我也是一样,我问她什么她一个字也不说。”
“另外……”
“我姐夫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周婉媗说的有些咬牙切齿,“新婚半年后,他便对我姐施加各种言语和肢体的暴力,只要任何一点小事不合他心意便会对我姐拳脚相向。他甚至威胁我姐,胆敢提离婚的话就要对她的家人不利。”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只能说他是死有余辜。”
提到郑远西,即便他已经是冰冷冷的尸体,周婉媗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有没有验伤纪录?”杨羽突然问道。
“过去没有。我之前一直叫我姐偷偷去医院取得验伤单,但她死活不肯,说要是被我姐夫发现了就完了。”
“案发后我要求警方对我姐进行身体勘验,幸好我姐没有拒绝。”
“那……勘验结果有没有新的创伤?时间点接近案发时间附近?”
杨羽问道,先撇开到底是不是周婉灵杀了郑远西,眼下看来周婉灵就是最大嫌疑人,正当防卫至少是一个有利的辩护方向。
周婉媗摇摇头。
“根据报告显示,我姐背部、臀部、大腿均有大面积的瘀伤,甚至有鞭子抽打的痕迹,但都不是案发一周内的新伤,创口部分都已经结痂了。”
“这样是吗?”杨羽喃喃说道。
想主张正当防卫,要件之一必须是当下面临的是即刻存在的危险。
比如说,有人持刀向你挥来,你情急之下出于自卫的本能,一脚踢在对方的重要部位,这可以主张是正当防卫行为。
白天被人打了一顿,晚上越想越气,拿棍子去敲对方几棍,这肯定不能算是正当防卫行为。
比较有争议的情形,在于长期家暴的案件,配偶一方平日受尽对方言语、精神和肢体的暴力,有一天忍耐的阀值达到极限,终于受不了崩溃进而手刃了枕边人。
这个时候还能主张正当防卫吗?
依照法条解释自然是不能。
毕竟正当防卫条文订立的主要目的是免除防卫者的违法性,当人们的生命、身体权益受到急迫性的侵害时,自当允许人们采取适当的因应反击行为,这样的防卫行为理当排除在犯罪行为之外。
因遭受到长期家暴固然有其值得同情之处,但不能做为阻却杀人行为违法的理由,只能当作法官量刑时酌减的依据。
如果这么来看,就算能证明周婉灵长期受到郑远西的家暴,也不能主张他杀人的行为是正当防卫,除非能证明案发当下,郑远西有做出即刻威胁到周婉灵生命之举动。
“我一直怀疑我姐夫秘密加入某个奇怪的团体,像是某种……邪教组织?总之他私底下的行为举止都很怪异,喜欢生吃受精过的鸡蛋,晚上不用夜灯而是习惯点蜡烛,当然这是我姊跟我说的……,总之跟他在公开场合根本判若两人。”
周婉媗眼睛低低的盯着桌面说道。
她的话倒是引起了杨羽的兴趣,于是开口问道:“你应该去过你姐家吧?在她家里有没有看过任何和左手有关的艺术品或是装饰?”
“左手?”周婉媗偏过头想了一下,“这么说来庄园后花园中有个喷水池堂,池中央就是一个巨大的手部石雕像,但是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一时我也想不起来。”
杨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让我猜猜,喷泉中央那个手掌的石雕造型是不是比了一个六?”
他还抬起手,竖起拇指和小指摇了摇,示意了一下。
周婉媗见状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去过丽景庄园?不然你怎么知道?”
杨羽摇摇头,否定了周婉媗的猜测。
“周小姐,我对你姊姊的遭遇深感同情。”杨羽伸手将桌上的沙漏扣倒平放,然后认真看着周婉媗。
“我很乐意担任妳姐姐的辩护律师。”
“这个案子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