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绣从白天一直呆坐到月明,又冷又怕。她缩在墙角,环抱着双肩,瘦弱的身子瑟瑟颤抖。
其实,身在静言宫的崔锦绣并不知道,在昭阳殿的黎禹荛也一夜无眠。
“她怎么样了?”黎禹荛负手立在窗边。
“回陛下的话,崔氏那边一切安好,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公公立在一旁,低着头回答。
“嗯?她没哭闹大骂?哼!好好盯着,朕倒要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更衣,躺下,随手放下幔帐。黎禹荛在床榻上辗转了几圈,却怎样也睡不着。其实,他今天看到了她绝望的眼泪,她是那么骄傲又张扬的一个人,却为了自己流下眼泪。“芸儿,你看,我大仇已报”黎禹荛坐了起来,喃喃自语。“芸儿,崔氏已经被我连根拔起,我处置了崔氏报了仇,我付出了这么多,隐忍了这么久,就等着崔氏一族垮台的这一天,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可是你说为什么,我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呢?”黎禹荛呆呆的望着锦被,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一块通透的玉佩来回摸拂着并自语着。
黎禹荛微微闭上了眼睛,满脑子都是崔锦绣绝望的眼神,他想,以她的性子,定会在他面前低泣求饶,或是在冷宫大哭大闹,不将冷宫闹得天翻地覆誓不罢休的。可她这样冷漠的态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他错看了她,还是她真的绝望了?
“冷宫可真的很冷呢!”崔锦绣倚靠在床沿边呢喃,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波澜,亦没有一滴眼泪。
“小姐很冷吗?我给小姐添件衣裳吧!”丫鬟芝青关切得说。
“心冷怎是加件衣裳就能暖和的”
“小姐,我相信,我相信你定不会谋害大殿下的,是他们陷害你,会是谁呢?是丽妃,还是怡妃呢?小姐,你为什么不跟陛下解释,陛下那么喜欢你,前几天还是小姐侍寝不是吗?”芝青已泣不成声了,她很心疼她的这个小姐,自小跟着一起长大,她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她家小姐虽然刁蛮任性,但也是讲道理的,嘴上虽不饶人,但心地是极其善良的啊,从来没害过任何人,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谋害皇子呢?她越想越伤心,最后竟大哭起来“小姐,小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呜呜呜”突然的大哭着实吓了崔锦绣一大跳,她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她脚边的芝青,伸手轻轻拭去她满脸的泪花,轻轻的扬起嘴角说“芝青,莫哭,小姐我还没死呢?怎就这么急着哭丧?”她这么一说,小丫头哭得更凶了。“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崔锦绣轻轻摸摸芝青的头,叹了口气“:哭闹有用的话我崔家就不会一族被灭。”想起父亲兄长忠烈一世,却落得如此下场,崔锦绣眼角终是挂了一滴泪。
外面的风凛冽的吹着,破败的窗子摇摇欲坠,屋内的烛台闪着微弱的光,烛台下一碗清到不能清的粥。一切都那么萧条。
冷宫的被子又薄又硬,还有潮湿的霉味,不过倒还算干净,锦绣和衣缓缓躺下,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瞬间没入那同样充满霉味的枕头。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起过往的种种,心痛的像要死了似得她后悔了,悔得要死,要是能回到当初
那时候
黎禹荛还只是七皇子,他母妃早逝,外家势力薄弱,文武在众皇子中都不是佼佼者,他亦不得宠,他没有像皇长子一样骁勇善战的外公,没有像三皇子一样有富可敌国的舅舅。他也不像九皇子一样有个异常得宠的母妃和母妃身后强悍的外家,那时候,满朝文武都在暗暗猜想,储君之位必然是这三位皇子之一了,朝堂上也暗暗分成三派,皇长子和六皇子一派,三皇子和八皇子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和五皇子为一派,老四,老七和老九为一派,老四一个体弱多病就算有心也无力争储,九皇子虽然是最炙手可热的继承人,却向往江湖,一切都由他那精明得不得了的母妃和舅舅在朝前后宫帮他周旋张罗,而老七没外族势力支持,自己又好像很享于安逸,故为一派,哦,对了,还有夭折了的老二。大臣们就等着皇帝立自己所拥护的皇子呢!有谁会想到今后他们的君主是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时势就摆在那,他外公只是典乐,没什么权利。后来经过赐婚娶了媳妇,但也只是刺史的女儿,权利也不大。他自己也似乎也不在乎,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公舅舅自己选不了,但是自己也不大努力,大家觉得储君之位就算落在那病怏怏的四皇子头上,都落不到这不上进的七皇子身上,毕竟人家老四的外家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崔丞相呢!他那已故的母妃可是崔相的亲姐姐,况且人家四皇子虽习不得武但文采学识那可是在众皇子中佼佼者。他老七有什么,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啊,文武皆不是上成,安于现状,他似乎就想安安心心当他的七皇子,等皇帝驾崩后当个逍遥闲散王爷,因此他从没跟那个兄弟红过脸,朝中是谁也不得罪。可谁也想不到,这不起眼的七皇子是众皇子中最隐忍,而这些表面功夫只是那个隐忍的七皇子使出的障眼法,暗中更是结识了一批骁勇善战的死士。这个足智多谋的皇子早已运筹帷幄蓄势待发了。
那年,崔锦绣刚刚及笄。
镜子里的女子,面若桃花,眼眸如秋水,唇红齿白。那雍容华贵的妇人说道“:我家阿绣,以这倾国倾城之姿,娘亲定为你寻天下最好的男子,让阿绣做天下最幸福的人”女子正拿着头钗在头上来回比划,笑嘻嘻的说“:我只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人,他只肖对我好,我不需要他是天下最好的!”妇人,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说“阿绣莫忘了,你姓什么!”阿绣一脸天真说“我自然是姓崔的,可是,父亲才舍不得让我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大哥说的!”是啊,当初她的父兄皆没有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寻死路,也将三朝重臣的崔氏一族,由繁荣一步步推至衰败,乃至灭族。妇人站起来,重重的叹了口气,朝门外走去,并心里暗暗决定:无乱如何,娘亲都会为你的幸福扫除一切障碍!屋里的女子依旧笑嘻嘻的摆弄着她面前的小玩意儿
冷宫里的女子,倦缩在床上不停抽泣“:都是我的错,全是阿绣的错,要不是我当初执迷不悟,要是我听父亲的话,崔家怎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是我害死了父亲,母亲,和兄嫂,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该怎么办啊!”女子越哭越伤心,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进他设下的陷阱,再一步步毫不犹豫地沦陷的呢?呵,当初要是没翻过那道围墙,之后的种种都不会发生吧?自己会得一心人,然后生儿育女,看着子孙满堂,平凡一生吧?那母亲也不会替我委屈而害了那罗芸依,父亲依旧是德高望重的右相,兄长依旧是那叱咤沙场的大将军呵呵,不,只要她家还姓崔,这些都是会发生的,崔家注定是要被灭族的,就算没有他黎禹荛,也会有其他人。这普天芝下,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君主会留下功高盖主又深得民心的臣子?
她记得那日母亲欲将她许给九皇子,她不愿,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她至今还记得,她当日信誓旦旦的说要嫁就要嫁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而不是嫁一个要娶崔家而不是她的人。母亲斩钉截铁的说因为她姓了崔,就永远不要想有那样的人出现。她赌气的说,那就永远不嫁。她想,那时候若是应了母亲,嫁给那九皇子,就不会落得这般境界了吧,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活着不像活着,死又不能死的活着。她和那九皇子没有感情啊!没有刻骨铭心的相遇相知,没有这些,她或许就不会如此不甘,如此心痛不已。不过那些美好,到头来,倒成了最讽刺的事。过往的种种不过是他为谋权而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她傻傻的一步步沦陷,到最后无法自拔。她傻到明明知道他已有正妃,却还要闹着嫁给他!呵还要效仿什么娥皇女英!真是太可笑了!
要是当初没有翻过那道围墙,要是当初翻过那道围墙后不理会站在桃树下的男子,径直走掉。要是理了那男子,不因为好奇跟着他去那桃花林,那就好了。说来,这场阴谋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谁不知道,那是丞相府,衣着华丽的女子,不是将军唯一的女儿还会是谁?她和他说,她是府里的丫鬟,叫秀秀。他和他说,他叫李钰绕,他问她是不是喜欢桃花,他还说他知道有一处桃花林,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开得可美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锦绣还记得当初她说,她不是喜欢桃花而是喜欢吃桃,不过可以去看看,当是散散心。
于是锦绣便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一个时辰,出了城到了那桃花林,那林子果然跟他说的一样,美得不像话,满山的桃花,风一吹,花瓣像下雨一样飞的到处都是。一瞬间,心里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他们饮了桃花酿,吃了桃花糕,说了许多有趣又不着边际的话。他还在桃树下舞剑助兴,夕阳西下桃花雨落,她看赶紧的低下头,竟有一丝慌乱,脸红的不像话,不知道是那桃花酿醉人,还是那桃树下舞剑的男子醉人。可她也不是第一次见男子舞剑,却头一次有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把她送回城内,他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之后他又轻轻说了声,一定会再见的,就转过身大步走去。
锦绣轻轻拂过那与冷宫的萧条格格不入的红豆玲珑坠,笑得凄凉。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花戏楼的再遇也是如此。那时候,她跟他说,她还想去桃花林,她还想再看他舞一回剑。他惋惜的说,现在桃花都败了,要等明年开春才会开了。锦绣马上说那就等明年开春再一起去,说好了。像是怕他拒绝又强调说一定啊,李公子可是说好了的,不要反悔。他笑着说,好,一定,不反悔。用宠溺的眼神看着锦绣,还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锦绣的脸已经红的不像样了,心也跳得飞快,她感觉她的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头低低的,死死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不知所措。再抬头,那李钰绕已经在戏台上,拿着剑,在戏台上舞起来,剑起剑落,挥洒自如。台下一片叫好。他舞完剑,走到她面前,说“:桃花林的,先记着,现在为姑娘舞的这套,可入姑娘眼?”她捏着手中的桂花酥,说“好看的很,比桃花林的还要好看,不过还是喜欢桃花林里的那套剑法!”他轻轻的拿过捏碎了的桂花酥说“:这桂花酥也是不是不如桃花糕香甜?等桃花开了,我们再去桃花树下把酒言欢,抚琴舞剑,可好?”锦绣羞答答的说好。可是桃花林的桃花开了败,败了又开,他们都没再去过桃花林现在想来,这场阴谋就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并没有美丽的邂逅,也没有恰好的再遇,一切都是他精心为我挖的陷阱,而我,却不顾一切的往下跳!太讽刺了!锦绣无声的哭着,在哭自己,更是在父母兄长。
题外话
第一次发文,紧张得一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