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林廷宗又叫林诚初去了一趟医院,不过是差遣这个二儿子回去给孙女静云塞一个红包。那些安慰的话自然全都免了,林廷宗觉得静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过就是替林家花钱消灾,想着这个节骨眼上家族里面尽量少些纷争罢了。这要是万一被小报纸听到什么风声,一个不留神对林家声誉也有影响,也就指望着给静云随便塞个红包,她懂事体一些也就息事宁人罢了。更何况林廷宗认为静云如今最缺的就是钱,给了钱就是最大的诚意,她拿就可以闭上嘴了,也没什么好去抱怨的。
静云从父亲手里接过那个红包,那红包的封皮是光滑的,一叠钱在里面厚实地填满了,鲜红的颜色盈满了眼睛好像一摊子血,仿佛都是从她手腕上淌下来的。这就是她的爷爷了,在他的眼里看来什么都是可以等价去交换的,简单、粗暴,不需要修饰任何的情感。她流的血、受的苦,在爷爷眼里看来不过就值这么一叠血红的纸钱,要从里面寻找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可能都是痴心妄想。
下午的太阳闷热至极,从窗外斜射进的光线也很刺眼。静云感觉到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暴露在炙热的光线下,无处可躲。白花花的,晃花眼睛的寂静中,她将那枚红包塞进了抽屉里,再怎么说她也是吃了大苦头的。爷爷在想什么她也不会不知道,表面上看她收了红包似乎就是默许了一切都往肚里咽,实际上还是家里大伯和几个长辈不占理,这红包她倒是收得心安理得。平常日子难过,这会倒是也不必清高去拘泥什么形式。带着孩子吃面包,总比饿肚子要强。
林诚初想着静云之前在墓地的那番质问,原来还提心吊胆的,生怕静云又生气起了事端。哪里晓得这次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随着红包入柜的动作,一切争端都悄无声息地盖棺结束了。看着端端正正坐在眼前的女儿,竟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林诚初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他也绝口不敢多提什么,要是说错一个字,那才是自找麻烦呢。
虽然林诚初心里对大哥口无遮拦伤害到静云感到愤怒,但是他也绝对不敢去做出什么逾举的动作去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大哥,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他难不成还要因此跟大哥反目成仇么?林家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年累积下来说不清楚的龃龉太多了,要说这点事情就闹到决裂的地步他又有些犹豫。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不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烂在各自的肚子里。窝囊就窝囊吧,日子总归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林诚初如是想着,觉得又好不容易过了一个难关了。
杭州滨江紫薇大道,紫薇花繁花满枝。江堤附近的湿地公园里,鸢尾花摇曳生姿,在这个盛夏里好不热闹。江堤的跑道上不时有跑步锻炼的人小跑而来,又或是赏花之人在此处停留片刻,独享这份独属于盛夏的静谧。
伟峰走上江堤的时候,就看见道川正趴在蓝色的栏杆上,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只眼睛就那么眯着,手上架着一枚专业的观鸟望远镜,专注地望着天空上不时经过的鸟儿们。杭州的生态环境一向很好,像是滨江江堤附近就有如白鹭、池鹭、苍鹭、灰鹭、牛背鹭等多种鹭鸟。特别是在入夏以后,光是在这儿栖息繁衍的鹭鸟就多达一万多只。
“怎么,最近准备写生画鸟么?”伟峰顺着道川望着的方向看了眼,不由得出声问道。他今天原来在办公室看学生做的实验数据,没想到突然接到林道川电话,请他来紫薇大道聊一聊,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讲。伟峰想着老爷子遗嘱的事情,还有许多未知因素,因而也不敢怠慢,还是挤出时间专门来了这趟。
道川扭头看到是伟峰来了,顺手把望远镜递了过去,让伟峰一块来相看。伟峰接将望远镜接过,顺着道川方才看的方向望去,此时正有船只经过,几十只鹭鸟受了惊,瞬间扑腾着翅膀从宽阔的江面朝着天空盘旋而去。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这会突然又被厚重的云层给挡住了,大地一下子显得有种冗沉的份量,周遭环境也一下肃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