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常常浮现过往与臆想交织成的断章,我把这当作命运的预兆。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高中。你还记得吗,我应该和你说过这个名词。”细碎的日光从帷帐的缝隙之中洒下,打在困倦的双眼上,我恍然从记忆的长河中跋涉而出,身上浸透了梦幻的水痕。我的心不知在何处牧马,我的魂也许于林下酣眠,我浑然不觉,好似被风暴抛入大洋怀抱的水手,向面前那生命系于其上的锚线伸出手。我是一只风筝,飞在诺克萨斯这大槐安国的天空中,飘飘荡荡,渺渺不知所终,任由卡特琳娜小姐牵着那根风筝线,可是风愈来愈急,这线将要在何时断?
红发姑娘不似我这等整天思睡昏昏的懒散闲人,她正在用笔尖搅墨水,对着写字板冥思苦想着本次审判的报告如何开题。卡特琳娜小姐机械地点点头,表示她听清楚了我不知所谓的问题,但她呆滞的表情似乎暗示她此刻脑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心思进行哪怕一点点思考。
我拍拍她的脑袋,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蜷缩在长椅上。
“天哪,我发现我除了认识字以外和一个文盲差不多。甚至有可能不如一个文盲会说话。”她干巴巴地说道,在纸上画着圆圈。
几个年轻的文官抱着厚厚的卷宗从楼梯上下来,他们快活地谈论着土地与户口的问题,随即哈哈哄笑起来,向司法宫的大门口走去。这应该是负责收缴清点达克威尔党羽财产的官员,他们在大法庭楼上的档案室工作——真有趣,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去看守档案馆。每天早上打一通太极拳,然后在单位门口小摊上吃俩包子喝一碗辣汤,提着水杯子晃晃悠悠地走到办公室里去。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玩植物大战僵尸,或者戴上耳机点开一支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如此这般,便是一日。
不过诺克萨斯的司法宫门旁并无叫卖油饼与茶叶蛋的小贩,并且如若我在这附近的公园里练习大学体育课上学的二十四式太极拳——虽说我几乎把它忘了个一干二净——想必会有军营中的散兵游勇前来耀武扬威地挑衅一番,夸下海口与我进行一番友好的、以命搏命的武艺切磋。
“你写了多少了啊。”我在卡特琳娜的头发上亲了一口,探过她的肩膀去看她抱在怀里的写字板。
“人都走光了吗,今天下午不开庭吗?”女孩环顾左右而言他,但并没有收到我的回答,于是她好奇地转头,发现我的目光坠落在了她胸前的沟壑之中。
“雨先生是大色狼。”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舌我嘴里溜出来的废话。
我握住她的手在纸上乱画一通,她软弱无力地挣扎起来,随后使劲翻了一页,把下一张空白的纸页捋平。卡特琳娜撅起嘴巴:“我写不出来这东西都怪你捣乱。”
她把笔扔到桌子上,伸出修长的双腿,翘起小脚寻找丢在地上的鞋子。我俯下身子帮她穿上鞋,她轻轻嘟囔着什么,咬了咬我的耳朵。
“咱们今天中午吃点什么。弗朗索瓦丝太太去乡下看她的女儿女婿去了,厨娘也告了假,家里没人做饭。”
“哦,我记得她的女儿,小时候跟着我们去过恕瑞玛。”姑娘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那咱们去角斗场附近的店里吧,那里有一家做恕瑞玛菜的饭店。”
“嘿,您可是不知道,角斗场大装修,旁边的饭店停火三天。”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我们头顶掠过,我抬头望过去,德莱文正穿着一件油光锃亮的皮夹克站法官座下,他咧着大嘴朝我微笑,顶着特立独行的贝克汉姆式鸡冠头发。
“中午好,德莱文。”我懒洋洋地回答。
“你也好,我的小雨先生。真是可惜,最近都没来看杀头。”卡特琳娜紧紧揪住我的衣领——她的舅舅以及几个表姐妹在前几天被德莱文砍了脑袋挂在不朽堡垒的大桥头,作为守旧派贵族的反面典型。这大概间接刺激了卡特琳娜小姐弃戎从政的决心,虽然我并不觉得她与她的亲戚们之间存在着什么真正的感情,即使有,也不过是贵族之间的物伤其类。
“呃,相比于看杀头我还是更喜欢看戏,我并不觉得滥杀是件好事情。”
“那真是可惜,兄弟练着这么一身好武艺,真的该去战场上大杀四方,就跟我哥哥似的,你该去做个将军,大将军!”德莱文真心诚意地说道,好像公鸡在打鸣。
卡特琳娜小姐缩在我怀里轻声嗤笑,我把她的发丝绕在我的指节上。
“你来司法宫干什么,做陪审员么?”
“大统领派我过来取这几天的卷宗和判文。你知道,之前达克威尔的那些法官要么被拉出去砍头要么被扔到监狱里坐牢,只好让你老岳父做大法官;大统领寻思着老将军也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在这里陪那些文官不舒服,所以让我过来把最近的文件给他拿过去看看。”
“我还以为你要做下午的陪审员呢。下午应该是要判几个逃兵还是什么。”
德莱文摇摇他那硕大的脑袋,表示并不知情,我给他指了去档案室的路,他快活地大步走上楼梯不见了。
“我讨厌这种傻不啦叽的大头兵,他就是一个暴发户。”红发姑娘咬住我的耳朵,唇齿之间的气流撩拨着我的鼓膜。
“原来如此,我还蛮喜欢他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用手挠了挠卡特琳娜的纤腰,她妩媚地给了我一个充满了少女的青春感的白眼。“所以我们午饭吃什么。”
最终我们选择在靠近港口的城区吃了一条海鱼做成的四个菜,我愿将其称作诺克萨斯版本的一鱼四吃。卡特琳娜小姐并不是非常喜欢吃鱼,这不符合我对她像猫儿似的刻板印象。随即我为自己的古板天真而悲哀,红发姑娘不是我驯养的宠物,也不是我幻想的产物,她当然有资格喜欢些什么或者讨厌些什么,而不是和一只用来比喻的猫一样一板一眼。我把目光从盘中的烤鱼片挪向她的脸庞,发现她正把自己的脸埋在海鲜鱼杂汤的碗里面,我的那些奇怪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因为此刻的卡特琳娜小姐是那么可爱,简直像是初春时节温和的日光。
等到我们用完餐,卡特琳娜开始撒娇讨饶,用脑袋在我怀里面蹭呀蹭,总之不愿再去司法宫里面听那群老头子们长篇大论地针对某一个可有可无的罪名念半个小时稿子。“咱们回家吧,”她用那清澈透明的眸子盯着我,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因为这无聊的工作付出了什么。”
我表示投降,并且十分好奇卡特琳娜小姐还能为这份除了写写报告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的差事付出些什么,她欢快地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副牌:“当然是付出了可以打牌散步睡懒觉的宝贵生命。”
好吧,我承认与其和卡特琳娜小姐玩牌,我宁愿在那枯燥无味的法庭上抱着她打瞌睡,毕竟女孩将她灵魂中人类最低劣的品格全部体现在了打牌上面:卡特琳娜装腔作势,卡特琳娜狐假虎威,卡特琳娜虚与委蛇,卡特琳娜知己知彼,卡特琳娜暗度陈仓,卡特琳娜一败涂地,卡特琳娜红温警告。随后她便开始撒娇撒痴,趁我迷醉在她的温柔乡中的时候偷偷从牌堆里面抽出几张来放在自己的手牌里面,然后迎来艰难险阻之后的伟大胜利。此时红发姑娘往往被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大声地向她可怜的恋人宣战,将要进行下一场除了一败涂地很难有其他结果的牌局——而这种苦痛的循环往往一持续就是一整个晚上。
“嗯,”她见我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于是改用性感撩人的声线攻击我的左耳,“如果今天你赢的比我多,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情,随便一件什么事都可以。”卡特琳娜小姐含住我的耳垂,这让我一阵战栗,我想要回答些什么,但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孩用她因那道伤疤而充满野性神秘的眼睛注视着我局促不安的面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抱住我,将娇小的脑袋枕在我肩上。即使我早已习惯了她的温暖柔软,也仍然为这具身体而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