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与她共度的午后(1 / 2)雨落瓦洛兰首页

我不常触碰他人的手,因为这是在抚摸一颗心。

诺克萨斯的秋日令人心旷神怡,事实上,所有的秋日都让我感到惬意。不论是万里无云时湛青的高天,还是暮雨潇潇时飘落的黄叶,都能调动起我心底的忧郁,此时我的忧郁使我感受到空气中风与水的调和,让我欢乐地悲伤。在京城读书时,我曾迷醉于飞阁流丹与无际蓝天的绝妙配色,这鲜明的饱和度洗去了大风从西伯利亚带来的沙尘,将朱楼染上美人唇的胭脂,把天与海接拢。

不过诺克萨斯的秋色,其实准确的说,是诺克萨斯首都附近的秋色,与我心心念念的北国秋日大相径庭。这座城市落座在峡湾之上,群山之下,终年笼罩在一片惨淡的薄雾之中。在城中居住的时候,每至暮色渐起,便可闻戍角悲吟。不过我终究是一个过客,而且是一个带着忧郁滤镜看这世界的过客,至于真正的诺克萨斯是什么样子,只有至少在不朽堡垒的阴影之下生活过十几年的人——比如我身边这位卡特琳娜小姐,才能给出一个略微客观的看法。

我端详着卡特琳娜的睡颜,是的,她此刻睡在我身旁,不过是在一把安乐椅上。她的脸庞恰巧躲过从稀疏云层里射下的,秋季并不灿烂的日光,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好似蜜糖,这使她看上去恬静而天真。在某一刻我惊奇于这红发少女的八面玲珑,我很确信她本人并不愿自己看上去文雅娴淑,只求展示出那暴虐的杀意。但至少此时,她就像千千万万个青春少女那样,在睡梦中散发出温柔的甜意。果然女孩子都是神秘莫测的狐狸,用油光水滑的美丽皮毛和盈盈波光的灵动眼眸遮掩自己的本貌,随后故意将其在无意中展现出来,用那份天性中的风流袅娜或温婉沉静迷惑我这样的傻瓜。

我不禁回想起了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那位曾对我亲热无比的乐芙兰小姐。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呢?她为何要先向我展示那样稚气的可爱,完全摧毁了我对她的刻板印象,随后又对我施下那么危险的魔法,好像露出尖牙的毒蛇?我只觉得身边发生的一切如此迅速,正所谓时节不居,让我本就昏沉的头脑难以思考其中的细枝末节。

我提起大铁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满满的浓茶。这淅沥的水声滴入卡特琳娜小姐的甜梦,她轻快地睁开双眼,用那双略微带点疲倦的清亮眸子责怪地看着我,就像一只被捉弄的懒猫儿。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啜了一口茶,从口袋里掏出斯维因的信,撕开火漆,慢慢地看起来。

红发姑娘懒懒地撩了一下她披散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会趁着我睡着的时候看这玩意儿呢。”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就算是机密文件,落到你手里也没什么关系。”我连忙转移话题,以掩盖我光明正大欣赏小卡特睡颜的事实。

“你倒是大方,拿着我们诺克萨斯的东西卖人情。”她轻轻嘟起嘴唇。

我不再理她,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信纸上。到目前为止计划进行的很成功,斯维因派遣密使说服了德莱厄斯,这位冷血的将军和他驻扎在北方的劲旅将作为弑君计划最坚实的后盾。于此同时,卡特琳娜的父亲也在整合恕瑞玛的雇佣兵和沙盗团伙,以作为第二梯队。除此之外,斯维因还笼络了一批对大统领征发物资民夫不满的领主贵族,准备假传君命将艾欧尼亚的远征军撤回来。“这支军队已经疲惫不堪,几乎被厌战情绪支配,我想士兵们大概会很乐意看到那人人头落地。”斯维因的文字中奔腾着冷静的兴奋,这种兴奋感染了我,让我不由得也对前景乐观起来,即使这计划看上去有些冒进。

我翻到最后面,只剩一张棕皮纸,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什么。我为这个世界与我语言的兼容感到庆幸,同时也为德莱文这螃蟹爬一般的字体感到悲哀,虽说我以为他是文盲来着。不过既然人家有心给我写信,我也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我把这张纸捋平,对着阳光读了起来。“亲爱的雨,我是德莱文。最近我们从东边抓到了一些逃兵,有几个很厉害,希望你学成归来和他们比划比划。”信没有落款。

这么说在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斯维因的魔爪已经伸到艾欧尼亚了,我静静地思量。这片初生之土大概是个很东方式的地方——而且它本来就在这世界的东方。那里有着古色古香的庙宇,门扉之前的香炉氤氲着千百年的紫气;那里有着花团锦簇的小镇,人们如同醉酒一般沉醉在自然之美里;那里还有隐世的宗门、苦修的僧侣,以及那位豆蔻年华却已走上战场的舞娘,那里的姑娘带着恒河畔的暑热,富士山下的风韵以及故国古典的美丽。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我紧紧抓着信纸,任自己的思绪徜徉在那片充满了东方幻想的大陆上,如果能去那里周游一番,我一定要写一部三十二开本的诗集回来,可是我根本不会作诗。

我只好可怜自己的附庸风雅和不学无术,悲哀地抬起头,眼神与卡特琳娜的视线在空中相会,这两道光翻转纠缠,牵扯不清,最终以红发美人的转头结束了本次约会。

“你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她气鼓鼓地开口,从侧面看上去脸颊像一只小河豚。

“哦。”我回答。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带着少女无意流露出的自然的妩媚。

“你要不要看这封信。”我把德莱文的那张纸折了折放进口袋,向卡特琳娜递去斯维因写的那份公文似的信笺。

她略微有些惊讶,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我:“你知道,我是一名刺客。”说到此处她迟疑地顿了顿,“我没有权限阅读这些文件的。”

“你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我看着姑娘撅起的嘴唇,觉得自己像是引诱夏娃偷食禁果的蛇。不过那两个未开蒙的野人不偷吃禁果就不会成为真正的文明人,我自然心安理得地认为卡特琳娜应该读读这些阴谋论。“在我的故乡,每一个士兵都需要参加政治课,思考讨论国家大事,这让我们的军队变得更加有斗志、更有凝聚力。更何况这封信并不是机密文件,你也不是大嘴巴。”我向她解释,随即把信封向她那边推了推。

她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