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对魔术很感兴趣。
“魔术”这个概念,是在丰收季时,从来到村子里的剧团的表演中得知的。
神秘,令人恐惧,而又令人神往,诈幻而又诡谲,有迹可循而又捉摸不透——这正是人们为之着迷的原因,危机与求知并存的兴奋感,超越常人的优越感,凌驾他人,足以控制他人的支配感。
但这些都不是我钟情于魔术的原因。
我钟爱的是它并非触不可及这点,远比镇上教堂所传颂的神迹要来的可信得多。
神没有帮助过我——祂应该从未正眼瞧过我们的痛苦吧。
村子里每个都需要学会狩猎,这是必要的本领,因为我们与森林相邻,森林的吐息必定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而父亲却在狩猎中,失去了右臂成为被嘲讽的废物,母亲一个人要扛起两个人份的狩猎任务才有能力分配到足以养活我们的猎物,而父亲成为独臂之后也总是消沉,农活做得也很不轻松,夜里有时会听到父亲或是母亲哭泣的声音。
如果,我会魔术的话,父亲被怪物啃噬失去的右臂,或许就可以医治好,做农活的时候,他就不必再那么劳累,也不会因为无法打猎而被嘲讽,我即使年纪小,也可以帮得上忙,母亲也不用过度为顾家操劳,家里的一切都会好转的,只要,只要学会魔术,只要,获得力量,我就肯定可以帮得上忙,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化,我们的生活,一定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我迫切地渴求着魔术这可以触及的神迹,同时不停地磨炼着自己——镇上剧团的故事里的主角总是有着过人的强壮体魄,而且总是独自行动——因此我总是单独狩猎,一个人在林中奔跑,感受自然和猎物的呼吸,因而逐渐开始疏远同龄人。但那是肯定的,我知道得到一件东西有多么困难,我为我希冀之物祈祷了三年却什么都没得到。
因此我带着自我认定的“与同龄人不同的理念”的优越感,一语不发的进行狩猎锻炼——直到我觉得我有资格作为村子里最优秀的孩子向那个人请求学习魔术的时候,我向父亲开口了。
在请求下,我跟着父亲见到了村子里唯一一位魔术使,弗拉伊内·巴格拉斯,住在村子最外围的,靠近溪流的一个看起来光鲜靓丽的男人,他的长袍虽然是朴素的双色混搭,但闪着舒柔的光斑,金发披肩,蓝眼珠里透露出一种不屑——那是对引我来见他的父亲,对我,他似乎很中意。
他一直在村子里为大家做治疗的工作,所以我虽然感觉很奇怪,但还是认为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告诉我他没有能力治疗我父亲的断手,他的技艺并没有那么高超。
“......不过,虽然我做不到,不过你或许可以吧——魔术是很看才能的,你有没有兴趣学习呢?”在我尚未请求他教导的时候,他主动提出了要教我魔术。
我欣喜若狂的接受了,而父亲和母亲也很高兴,但是母亲对于可能会减少见面而有些伤心,所以我自信满满的安慰她:“等我学成归来,我们就一定能永远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母亲很喜欢烟火,在丰收季的夜晚,她总是和父亲一起依偎在一起看着村头原野上空,夜空下绚丽的烟花,花火在那一刹那就像是星星一样漂亮。
烟火是群星的缩影,是转瞬即逝而璀璨夺目的浪漫。
“等我回来就和你们一起看烟花。”
我和母亲拉勾担保。
我开始在他的家里长期学习魔术,他不想让村里其他人知道他在私底下教人魔术——大概是有人同样找过他请他教学吧——魔力超规格的质和量让弗拉伊内同样十分兴奋,他对我的教导从未松懈,每天督促着我拿起典籍练习魔术,同时一直训练我对魔力的控制,他认为我的魔力是强大的武器,但却很有可能失控,因此在学完基础咏唱后,他让我坚持只进行魔力控制而不允许我使用魔术。
可是,我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的,终于体会到了这样美妙的感受,探寻的快感充斥了我的全身,明明一开始是冲着治愈魔术而去的,后来却演变成了无论什么魔术我都想学,那是求知的魔咒,那是对探索的渴望。
在那种艰苦卓绝地钻研之后,破除险阻,一步步向前迈进,获得无上舒畅感的过程,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辈子都无法舍弃。
我忽略了弗拉伊内的叮嘱,开始脱离典籍练习魔术。
没有限制的,将术式们组合、搭配,混合出预想中的魔术——弗拉伊内的魔力控制训练是有效的,在我的操纵下,魔力温顺的就像是绵羊一般,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因为我是天才,天才之中的天才,我花了一年抵达了弗拉伊内十年跌跌爬爬才到达的地方。
他的半山腰,我的起跑线。
我将来一定会给父母带来幸福的!——无比坚定的信念,无比确定的自信,我带着它们投入对美好未来畅想的美梦之中,幻想着父亲挺起胸膛,幻想着母亲展露笑颜,幻想着我成为父母的骄傲,幻想着一起依偎,看着烟花升起的时刻——
可是,可是啊——
不知为何的醒来,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挽回——当我睁开眼睛时,周围就已经是一片烈焰了,我什么都还没做,什么都还没挽回,就已经,全部,全部,全部——
在烈焰中踉跄地走着,看到了在倒落在房间门口的,已经化成黑炭一般,四分五裂的父母的尸体,不敢相信的在炽热中滴下了冰冷的泪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可是啊——
失火的原因在事后由弗拉伊内判定,是我在睡梦中强烈的希望导致了魔力的暴走,是因为我的美梦过于美好,过于迫切的被我需求的美梦成为了灾厄的柴火。
——可是,可是啊,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什么都还没挽回就把一切都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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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在那一刻死去了。
什么都没法保护的人,不配拥有天才的名号,留下的只有徒具其表的,名为荷鲁斯·卡罗尔的空壳。
或许是因为心理因素,成为了脱离典籍无法再使用魔术的家伙,可是本身也已经再也没有使用魔术的欲望,享受探索魔术的快感建立在希望的高台之上,而希望的高台已经被那晚的绚丽的焰火烧了个精光。
再也没有值得使用魔术的对象了。
已经没有需要守护的对象了。
拒绝与他人交流,也已经失去了可以交流的人,牺牲掉一切的少年什么也没得到,因此不断地封闭自我,不断地自暴自弃,不断地沉沦低迷——直到某个听风的妖精出现在了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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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我理解了荷鲁斯不想提及的原因,爱上一件事物后又不得不失去的痛苦令人钻心剜骨,何况他失去了不止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