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小的时候……

在看到《水浒传》的故事中，那段关于「豹子头」林冲家人受辱的情节时。

彼时的「赵杰」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武艺高强的林冲，会对欺凌自己妻子的高衙内，如此的忍气吞声？唯唯诺诺？

因为那时候的他觉得：贵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不但有着以一当百的好武功，还在朝廷里担任重要官职，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家人受到侮辱时，选择退让！

他应该狠狠的教训对方，为妻子伸张正义，讨回公道。

……

直到后来，再长大了一些的时候。

对更多历史知识，有一定认识的「赵杰」才渐渐明白：实际上，林冲那「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名衔，相对于身在政治中心的「高俅」高太尉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官……

慢慢的……

他也逐渐懂得了，故事中的「林冲」个人武力虽然高强，但那些聪明的帝王将相，权贵豪族，早就已经使用了一种他们自己的手段，以一种「人人为众」的群体组织形式，构建出了更加难以对付的暴力机构，关系网络。

在这种情势下……

林冲就算是再能打，他又能打几个人呢？

他能够用自己的武力，战胜高衙内，战胜高俅…… 但是，他能打得过？那些依附在朝廷权力组织下的各色众生吗？

即便，他林冲能够豁出去自己的一切，去找高太尉拼命……

可是，那些他所珍视与爱护的人，难道都能像他一样能打？一样豁的出去吗？

……

于是乎……

此刻的「赵凡」，觉察到了彼时「赵杰」，那固有思维认知中的问题与盲区。

原来，「谁拳头大，谁就可以大声说话」的概念意识，早已经潜移默化的，通过父母亲朋的言传身教，通过教育媒体的灌输熏陶，被深深的植入到了「赵凡」的思维认知里，只是，它们有时候隐藏的非常隐蔽罢了。

然而，这样的逻辑，真的是所谓“真理”吗？显然是有些蹊跷的……

如果说……

「林冲」凭借自己的武功很高，就可以伸张正义？

那「高太尉」是否可以凭借自己掌握了更大的暴力机构？就可以去践踏「林冲」的正义呢？

这样的推导，站在「弱肉强食」的理论角度，看上去确实是成立的。

毕竟，「林冲」可以定义「为妻子受辱，进行出气报复的行动」为正义，「高俅」也可以定义「满足儿子找到心仪女子的行动」为正义，

然后，他们彼此按照所谓「弱肉强食」的法则，为了各自理解的正义，去比拼谁的拳头更大。

可是？

这真的是正义吗 ？或者说？正义真的是可以被人随心所欲定义的吗？

……

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先想明白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弱肉强食之下，真的会有永恒的强者吗？会有永远的强大吗？

很显然，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刚出生的娇嫩婴孩，柔软且脆弱，在照顾成长时，一个稍有不慎的过失，便可能使其落下终身残疾，甚至夭折死亡……

而那些岁月蹉跎，行将就木的老去之人，莫说是遭遇外人的报复与打击了，就算是让他们脱离拐杖正常行走，或是独自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都会渐渐变成是一种奢望……

更何况，天道万物之间的变化循环，使强弱之间的转换显得更加复杂难测。

故而，与「飞禽走兽」有所差异的「人类」开始思考……

有没有可能？

人们通过制度设计，制定出一些人人都能够遵守的规则？

让每一个人，无论处于何种生命阶段，不管强大还是弱小，都能够过完「体面」且短暂的一生呢？

在这类规矩与制度的约束下：

让安分守序的人，能够享受平静舒适的生活，春耕秋收，三餐四季，远离暴虐与欺压。

让常生歹念的人，能够受到合理的约束制裁，不能肆无忌惮的向周遭投射苦难与阴影。

让人们在弱小时，可以得到应有的保护，有维持生计的食物，有遮风挡雨的房子。

让人们在强大时，能将力量用于守护安宁，而不是放肆的随意挥舞刀剑，从而捅穿未来弱小的自己。

也许，只有基于如是这般的原则，所被定义出来的公理法度，才能更贴近于所谓正义……

……

只可惜……

许多人往往因为种种缘故，兽性难驯，虽然生为人身，却极度信仰与推崇「兽性」法则，并在获得他们认为强大的力量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明明是可以思考，可以感知更高智慧的人，却总把自己想象成在丛林平原中，茹毛饮血的狮子、老虎、野狼、毒蛇……

想必，仁慈的造物主，应该会在未来机会成熟的时候，满足他们的心愿吧。

……

五月初四。

酉时五刻（约十八点十五分左右）。

……

听「阿公」说完第一种情况后，「赵凡」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现在的他，面对那些村痞恶霸，能打几个呢？

一个？三个？还是五个？六个？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勤加训练的「赵凡」，已经在不断的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与格斗技巧，可或许恰恰正是这种实打实的贴切训练，才让他更加理智的认识到，一个普通的凡人，在打斗中，不得不面对的各种限制与积弊。

人类的肉身，可以通过训练来达到强健体魄的目的，但很多时候，即使再努力，都难以出现本质层面的突破。

这就像是许多世界顶尖的运动员一样。

虽然他们在特定的运动领域中，有着看似超越普通人的亮眼表现，但这些能力，终究还是被限制在「人类的某种局限」范围之内。

即使他们，将自己的肢体骨骼，训练到「变形」乃至「畸形」。

即使他们，将自己的筋膜肌肉，磨损到无法修复，疾病缠身的地步。

他们终究还是凡人之躯……

在遇到持刀的歹徒时，若不能及时躲避，还是会被捅成马蜂窝。

在遇到枪支的射击时，若不能躲进结实的装甲中，还是会被轻易的击杀。

……

念及至此。

一时语塞的「赵凡」，索性先搁置了第一个话题，转而开口问道：“…… 那不知？……阿公，您所认为的第二个选择？指的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

「老阿公」的表情依旧，似乎并没有对面前灰衣少年的反应，产生什么失望的情绪。

他只是轻轻了抚了抚胡须，接着对方的问题，回答道：“ ……这第二种嘛，是老朽我，推荐少侠你选择的处理方式……”。

“……赵少侠，你能够帮助我家「妮儿」免受欺凌，教训那三个村中恶徒，我老头子，其实已然非常感激了……但平心而论，在这个并不能算是良善安康的世道，我「顾家」如今的延续现状，未来彻底消弭于俗世纷争的洪流中，恐怕只是早晚的事情……”。

“……既然，孱弱的我等，终究经受不起，那些得势歹人的蚕食……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实不相瞒，在少侠尚未来到这「伏兮村」前，村中便已有不止一户孤寡人家，被那几个恶徒，折腾到了无以为继，家破人亡的地步，而这过程中的原委曲直，更是一言难尽，让人唏嘘……”。

“…… 赵少侠……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与我「顾家」本非亲非故…… 路见不平之时，已算是仗义有情……可说到底，你并没有，必须要留下来帮助我们的责任与义务，不是吗？……”。

“…… 现如今，那几个仗势欺人的恶徒，与我「顾家」原本潜藏在水下的矛盾，被一场争斗，搬到了台面之上……为了不连累到少侠，老朽希望你能够择一无风雨之日，乘着夜色，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

在听到「老阿公」一字一句的讲出，对于第二个选择的说法后。

「赵凡」的眉宇间不禁微微一凝，他有些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开口劝自己逃离这「伏兮村」。

不过，这种意外之感只是一瞬，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阿公」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打心眼里并不希望自己离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认为「翠妮」的爷爷，内心其实也很挣扎，他一方面希望有人能够拯救其家族的不幸，而另一方面，又觉得一切已经无可挽救，从而不想拖累更多的人。

面对这样的情况，「赵凡」内心思绪万千，他有些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他才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说句实话…… 那三个村痞，是我打的，可如果我的离开，便可以将那三个恶徒被揍后的怨气，也顺道带走…… 那这样的结局，未免也太过于美好了……”。

“……可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 ？…… 阿公，今日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与您便不妨说些直白的话……”。

“……据我暂居您家，这些日子的观察，那三个恶徒对「翠妮」的欺凌，应该远非平常的打打闹闹那般简单……若谈及此事件的性质，恐怕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将心比心，若我「赵凡」也有一个亲妹妹被人家如此对待，我可能去宰杀了那三个人，也不为过……”。

“……可是，阿公……您与我应该都明白，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并不能无所顾忌的快意恩仇……您的一些选择，是为了「翠妮」，为了这个家……而「翠妮」的忍气吞声，又何尝不是为了她的「阿公阿婆」呢？…… 我们总是有太多的记挂，这些顾虑让我们不断的权衡与掂量，生怕一个事情的尺度，处理的不够好，让一切走向万劫不复的失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