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走出武馆,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艳阳高照。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呼喊声音:
“沈先生,请留步!”
沈炼回头,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你是……”
“礼记洋行,刘平。”
刘经理递上一张名片,谄媚道。
刘记洋行作为这几年才开张的洋行,势头很猛,生意很旺!
“礼记要撑我开馆?你做得了主么?”
沈炼没接名片,开门见山。
“……”刘经理。
政客商贾扶持有实力名望的武人开馆,这种事作为行业内的惯例,知道的人不少。
不过这事的起源也挺有意思,自清末民初以来,中山先生提字“国术”,国民政府大力倡导武风,政商各界便纷纷给武馆捐款,选择扶持有名望的武人开馆。
这么折腾一遭,武馆能维持生计,招揽门徒,政客能做政绩,商家赚取名声,相当于打了个广为人知的口号,更便于后续卖货。
这其中的关系并不复杂,津门百姓大多明白,但鲜有人直接说出口,尤其武行中人,大多美其名曰“捐款”,这跟满清遗老狗上那根辫子是同样的道理。
人嘛,总得给自己留最后的体面。
“额,我的确做不了主,自然会有能做主的人来请沈先生。”
“那就等这人来了再说。”
沈炼扭头。
“哎,沈先生,算我求求您了,您要不就和我去见一见这人?”刘经理急忙开口。
“咕咕……”
沈炼本想再次开口拒绝,不料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
接连大战两场,沈炼的体力消耗也是非同一般。
刘经理见状,立马再次开口。
“沈先生,礼记话事人可是在起士林专门摆了一桌招待您,您要不就赏个脸?”
“啪啦。”
沈炼思索片刻,拉开车门,坐上副座。刘经理喜上眉梢,踩下油门。
“轰轰!”
窗外景色飞速变幻,很快就离开了街道,来到主城区。沈炼向车窗望去。
路面被晒得冒烟,面黄肌瘦的黄包车夫压低了身子埋头小跑;
凶横的扶桑浪人横冲直撞,头皮亮得反光。
两三个青皮混子杵在路灯下,嘴里叼着廉价的三炮台香烟。他们上方是一幅彩绘广告板,画上的女明星旗袍妖娆。
繁华,贫瘠;开化,愚盲;文明,野蛮……
种种反义词在这座港口城市水乳交融,仿佛一只臃肿又畸形的缝合怪。
“沈先生,有心事?”
“没什么。”
沈炼收回目光,
“在猜你们礼记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我老板啊,”刘经理把着方向盘,“别的我形容不上来,但我觉得,你俩的脾气应该对得上。”
“但愿吧。”
沈炼不置可否。
“你别不信,”
刘经理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彩,“陈先生这个人,绝对会让你很惊讶。”
……
“到了!”
刘经理提醒道。
沈炼开门下车,走进了这家名声远扬的西餐厅。
走进起士林,沈炼扫了一眼,随即在一处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桌子对面有人。
“陈老板当过兵?”
沈炼问道。
对面之人轻轻颔首。
此人眉眼虽然温和放松,却郁结着一抹藏而不发的煞气,用相面的话来讲,就是“狼顾于野,鹰唳于天”,命债累累,或兵或匪。
“陈先生倒是与我想象中的商贾形象有所不同。”沈炼笑道。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商人这种形象或许是大腹便便的富态胖子,或许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但不太会是身材精悍、五官刚硬、眉目如剑的中年汉子。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陈先生端起面前的咖啡,小缀一口。
“怪,但也挺新鲜的。”
沈炼回答。
“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陈老板居然在军界有根基,怪不得生意做得这么大。”
“谈不上什么根基,不过是在黄埔小岛上待过几个月,参加过北伐战争而已。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只是个做买卖的。”
陈先生突然放下咖啡杯,直直盯住沈炼,目光扎人,
“旧事提之无用,咱们不如聊一聊将来,你的将来。”
“你有本事,我有钱,我帮你开馆,大红大紫!如何?”
“陈先生既然有钱,怎么现在才盯上武行这块蛋糕?”沈炼有些不解。
“这世道有钱的人不缺,缺的有本事的人。
再者,津门武行利益格局早已固化,一个萝卜一个坑,后来者没机会参与。”
“所以找我合作?”沈炼问道。
“对。”
陈先生语气加重。
“踢馆期间,你的一切合理开销由礼记商行承担。踢谁家,怎么踢,我们都不管。
事成之后,馆址由我们来选,装修由我们负责,绝不会亏待了你的本事。相应的,你只能接受礼记商行一家的资助捐款。
武行的情况你也了解,所以没有成文合同,只有口头协议。”
“可我要是不想开馆呢?”
沈炼笑着反问。
谁说他真想要开馆了?
“你以为津门武行这么好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你今天把人家馆踢了,明天指不定就得有几十号人开始饿肚子。
为了体面也好,生存也罢,武行不会善罢甘休。
而武行背后的政商势力之大,难免牵扯到军阀。
军阀什么德行,你自己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