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名国间,秋。
悠悠琴声婉转如山涧清泉,静如止水,意浓如酒。她扬起手,轻轻拨动琴弦,迸破出的声音灌进他的耳畔,锱铢落进玉盘,恍然又好似衣帛撕裂,惹他抬眸。
轻风拂上她的面容,她收起手,整顿了衣裳。
他瞧着她,居高临下。
她跪在地上,以最卑微的姿态掩住面容,她不觊觎万人之上的天子,只能以头贴地。
只听他说:“把头抬起来。”
她缓缓挺直身板,眼睛一顿一顿地抬起,看向那位坐在最高位的少年帝王。他捻了捻手指,倾身问:“叫什么名字?”
“奴叫三月三。”她卑躬屈膝,恭敬地答了话。她知道这位少年帝王很有手段,年纪轻轻坐上皇位就能让所有群臣心服口服地敬仰衷心。
帝王了然地点点头,站起来,向她逐步走来。
三月三的心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她暗暗捏紧了铺在身前的裙尾。她细微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他笑:“你就是献上来的琴妓?”
三月三此时此刻很紧张,她对上帝王的眼睛,咽了咽口水,答:“是。”
“你可知,在帝王面前弹的琴断了弦......有什么后果?”她不敢再抬头。
她没有吭声,帝王也并没有接着说话,空气凝滞了几秒,她的手被捏得红了。随后听见帝王淡淡笑了一声:“朕觉着你的琴弹得甚好,断了头太可惜。”
她骤然松开了手,心脏依然剧烈跳动——她屏住呼吸,等待下一个凌迟。
帝王在她跟前缓慢蹲下来,抬起她的脸,她又再次看到了他的眼睛。他说:“那我就遂了他的愿。”他撇开她的脸,站起来说:“徐眉,传话给江尚书,他这番心意,朕收下了。”
他的声音不冷不淡,她听不出情绪。这都不重要,她进皇宫,不是来做江枫的棋子。她安安静静的,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看着她,又是笑了一声,说:“朕要你住在朕的寝宫旁。”他重新坐回自己位置:“朕不怕口舌,既然你只是官妓,就只能给朕奏琴。”
三月三抬头,笑:“奴不懂,官妓能住皇帝寝宫旁。”
他似乎有些讶异,盯了她半晌,漫不经心地说:“收起你的野心。”
“奴只是一介女妓,没什么野心。”她磕下头,“若是奴的言辞令陛下误会了,望陛下恕罪。”
帝王并没有再理睬他,而是下令让宫女带她去到她该去的地方。
三月三走出殿堂,抖抖肩,无所谓地笑了。
进到属于自己小院时,她真的被震撼到了。她从没想过,她一介琴妓,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而这房子只不过是皇帝寝宫最小的屋子。她撇撇嘴,暗骂皇帝昏庸肤浅。
之前在花楼,她只不过是个琴妓,技艺虽说不错,但打心底里厌恶那些恶心的触碰和轻佻的话语,因此经常被“妈妈”打骂,过得凄惨。后来是姓江的大户人家买走了她的身契,她以为自己遇上贵人,不料却成了那人手里的棋子要被送进宫中。她当初是不愿意的,几次欲要自杀,却反而被人救下,随后就是五仗伺候。
她还得感慨不是十仗,她一直被“妈妈”苛待,身板子本来就弱,十仗她一定会死在江府。
在进宫被献给圣上之前,她得知在花楼的妹妹被人弄死了。
罪魁祸首还是个傻子,干了这件事还大张旗鼓地宣扬了出来。听江府的人说,是陛下最心爱的凌贵妃的亲弟弟,即将与前朝珺启公主成婚,两家同好,结成亲家。
三月三不再抗拒进宫,坦然地接受了江家的安排。不过是进宫当眼线,以致最后逼宫使元名国君退位。
她笑眯眯地看着屋子的华丽,准备自主洗漱。她刚一坐到梳妆台前,就被一位宫女制止了。三月三疑惑地瞧着她,宫女答道:“三姑娘,陛下吩咐奴婢服侍您。”
同为奴等,甚至她还是妓……
三月三虽然有些惊讶,但是没有出言询问,从容地接受了。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浅浅笑了。少年帝王的狠毒果然名不虚传,居然派了一名眼线过来看着她呢。
*
夜深人静,月亮被云遮得严实,一道雷“轰隆”一闪,不久就要下雨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赶紧跑回家,马车上的车夫喊叫的声音也响亮急切。
凌天手里提着一壶酒,醉醺醺的,下一秒就摔倒在地,顺势便躺在地上入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暴雨倾盆而下,将躺在地上的凌天浇清醒了些。
他一睁眼,看见一个姑娘咧着嘴看着他笑。
他直接清醒了。
他吓得退后,手里的酒壶在不经意间摔碎了。姑娘紧紧地靠近他,脸上是一动不动的微笑。
那姑娘“咯咯”得笑了起来,幽幽地说:“凌公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啊——!鬼啊!”凌天的头发被雨水淋得粘在一块,看起来好不狼狈,“你你你……”
姑娘仿佛开心极了,可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哭泣,她的声音尖锐刻薄:“凌公子,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大雨迷了他的眼。他吓得腿间一股热流,随即便被大雨重刷干净。凌天来不及羞耻,拔起腿就跑。
可这姑娘怎么甩也甩不掉,死死地跟着他,在他身后时而哭,时而笑,凌天终于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