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搪迈出院门的那一刻,陈敏一下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一下被掏空了。
爷爷依旧坐在饭桌旁,他浑身哆嗦着,想站起来,但几次都没能如愿。那深陷的眼窝里,老泪纵横。他嗫嚅着嘴唇,对着陈敏念叨着。
“敏啊,你得去啊,他就是死了,也得有人收尸啊”。
陈敏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高大的白塔耸立在小镇的最北端,洁白如玉、巍峨雄壮,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建造的痕迹,就好像是天然形成的。
它是束罪营最雄伟的建筑,也是最神秘的存在。每一个束罪营的人,都对无门塔充满敬畏,甚至超过了对上区的敬畏。
但怪异的是,没有人知道那高大的白塔里面究竟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所谓的闯塔,又是怎样一个过程。甚至没有人知道,无门塔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
几十年来,人们唯一见到的,就只有一个一个的活人被吞进去,又一个一个的死人被吐出来。偶尔一两个活着走出无门塔的幸运儿,也对塔里的情形只字不提。
陈搪站在塔前宽阔的石台上,心里五味杂陈。
那一年,父亲就是躺在这里,浑身肿胀,七窍流血,连一口气都没剩下。
那一天,大雨滂沱,他和姐姐抬着父亲的尸体,一路嚎啕,一路踉跄。
陈搪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自己的尸体会不会也躺在这里。那时候,再没有人给姐姐搭手,她一个人,能不能背得动自己。
看着眼前巍峨的白塔,浓重的不安开始笼罩陈搪。慷慨捐生易,从容赴死难。真到了最后一步,人类对死亡和未知的本能恐惧,才会真正的体现出来。
然而陈搪很清楚,反悔是不可能的。在束罪营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人反悔过,而且还不少。
但作为闯塔铁律的制定者,上区的大人们似乎有某种神秘的方法,任何人只要表达出要闯无门塔的意愿,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也无论有没有人听见,全都会被知晓。
自愿闯塔者如果不在一个小时内兑现意愿,上区的人就会从铁门里出来,把反悔者拖到大街上,活活打死,无一例外。
陈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定心神,迈步走向无门塔。
此时,在他的身后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群,在张勇光的刻意宣扬下,小镇很多人已经听到了消息。
束罪营几乎与世隔绝,娱乐匮乏到几乎没有,像闯无门塔这样的热闹,但凡听到消息,但凡能抽出一点时间,小镇的人们都不会错过。
七嘴八舌的议论,此起彼伏的钻入陈搪的耳朵。
“犟种啊!跟他爹真是一样一样的,这是要犟死了”。
“唉,老陈家这就算完了”。
“老陈家这孩子是咋了?发疯了?”
“你没听说吗?骂人家张涛队长,让人家少爷给逮住啦”。
“那也不至于来送死啊”。
“嗨,听说是为了常家那个女娃,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陈搪一步步向前,没有回头,他并不是在意这些议论,而是知道,陈敏一定就在身后,他无法回应姐姐此时的那种悲伤。
终于走到了白塔近前,陈搪伸出手,按在了无门塔的塔身上,那副对联的中间。
“无籍之辈陈搪,前来闯塔”。
陈搪这一句出口,话音尚未落下,那整座白塔似乎荡起了一层看不见的涟漪,塔身好像变成了浓稠的液体,竟直接把陈搪包裹了进去。
刹那之后,白塔恢复如常,石台上却失去了陈搪的身影。虽然这种画面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但还是让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
但陈搪的感受其实并没有多么强烈,因为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他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吞没,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一层好像融蜡一样的东西,然后就踩到了坚实的地面,身体的束缚感也全部消失。
但当他从那瞬间的紧张中睁开眼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四周一片漆黑。而就在那如墨一样的黑暗里,却有无数微弱细碎的声音,连绵不断的飘进他的耳朵。
陈搪一下子毛骨悚然,他感觉身边好像围着很多人,正在对着他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