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纺厂的职工宿舍,跟其他厂一样,也是三四层的筒子楼。
不过,这里的楼又四幢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大大的院子。
一个大院就是一个车间,一栋楼房就是两个,或三个班组。
大家上班一起,下班一起,非常方便管理。
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关系,也处的相当亲近。
亲近到什么程度呢?
吃肉最好偷偷的吃,不然出门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还有像什么添大件,做棉被,打家具,说婆家,搞对象……
反正谁家有点风吹草动,转眼就全都知道了。
谭家住在其中的三号大院,谭画一进大门就嚷嚷。
“妈,我哥回来啦。”
“爸,我接到我哥啦。”
“你们快出来看呀,他现在黑的跟煤球一样。”
“哈哈哈哈,鹅鹅……”
不知道是“煤球一样的人”有意思,还是小姑娘的笑声太魔性,转眼,楼上楼下,哪哪都有脑袋探出来。
被无数人注视的谭棋,瞬间感觉自己成了一只猴子,还是光屁股的那种。
关键,这些人他也认不全呀。
没奈何。
谭棋只能咧着嘴,朝四面八方叔叔婶婶,大爷大娘,大哥大嫂的一通乱叫。
结果竟然声声有回应,没有一句掉地上的。
神奇不?
谭家的老俩口听到动静,也趴在东楼二层的栏板上探头。
“儿子,快回来,让妈好好看看。”
“来了!”
谭棋大步冲上楼,旋即六目相对。
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汉子,是他爸谭尚武。
他妈谢玉兰,身材高挑的同时,则多了几分南方女人的清秀。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燕京人,而是魔都人。
当年八里庄建厂时,北方缺少技术人员,组织便统一从魔都大批征调。
年仅17岁,却已经是熟练工的谢玉兰,就这样来到了燕京。
没过几年,又跟同样相貌、业务都突出的谭尚武结婚。
郎才女貌,千里姻缘,算是厂里的一段佳话。
不过,现在他们都老了。
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头发花白,半脸皱纹,看着跟五十多岁也没啥区别。
“爸。”
“妈。”
谭棋一声轻唤,谢玉兰顿时泪如雨下。
几步冲过来,拉着儿子的袖子,嘴唇哆哆嗦嗦,却又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谭棋干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任凭女人发泄情绪。
父爱深沉,母爱热切。
为人子女,哪怕是接棒的,也得担着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兰终于哭饱了,拉着儿子要进屋。
谭尚武则还定在那里,叼着的烟卷快燃到嘴唇,也不晓得扔掉。
谭棋看到他也红了眼圈,便笑道:“爸,要不要我也抱抱您?哦,不哭喽,给你买糖吃哦。”
“跟谁俩呢?臭小子,没大没小!”
谭尚武满心感慨顿时消散,没好气的瞪着他,可瞪着瞪着就笑了。
谭棋也哈哈大笑,跟着父母走进家门。
行李一放下,谭画适时端来一盆面条。
“哥,上车饺子下车面,妈特意为你准备的。”
“哦,对对对,我还加了一个荷包蛋,赶紧趁热吃。”
“妈,我先洗把脸吧,脸上全是土。”
“行,画儿,给你哥倒水,水烫一点,让他热乎热乎。”
棉纺厂的职工,一般家里是不开伙的。
老老少少,一年到头都吃食堂,连开水也去食堂打,一分钱一暖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