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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克雷得出来伸展伸展筋骨,他已许久没出来活动。在房间里养伤的日子里是真的不好受,哪怕是已经过着那样的生活三年,也过不习惯——早晨的空气果然还是清新,还是外面好。

木板散着陈旧的气息,栏杆上攀登的野花竞相盛开,阳光洒下来,隐隐携带着些许薄荷香味。他决定顺着这条弯曲的廊道向前探索,一个在马路上一无事事的散人。脚步声成为背景乐,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灵魂的哼咛,浑身的毛孔不自觉张开,舒适地浑然无物。时间好似被上帝画上了休止符,这是祂赐予所有人的礼物。花香沁脾,在四处奏鸣竖琴,不远处教堂的祈祷歌于白云处回荡。

在这个时刻,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天堂”究竟在何处。每一根线条都有自己的规律滋生般穿插在各个角落,在这副歌谱中勾勒喜悦的模样。他享受,他欢愉,他高歌,这是他的新生。无来由的从心底迸发出的糖浆一泻千里,奔流不息。在身体皮肉的各个缝隙处打闹嬉笑。

他长得一向不错,二十多岁的面孔还保留着少年时的单纯。脸上的轮廓相对于刀锋柔和,一副厚实的汽车维修工长相,搭上这一身冲锋服有着独特的风味:就好比放了盐渍的柠檬水,醒人的酸涩后是独属于夏日西瓜般的甜。

皮肤是透光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橙红色的耳垂,橙红色的指尖,以及清新的翠绿色眼眸。明目皓齿,穿过一条条枝叶的阻挡,去找寻他的乐趣。

“你踩到我的药材了!”

柔和的环境下迸出一阵高音,略显突兀。克雷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口头上道着歉。

“呼!幸好没折。”

他低了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大上十岁左右的青年——蓬头垢面,满身的泥,对着这群植物似乎格外地关心。一摞老旧的笔记本歪歪扭扭放在地上,一旁是已经握出指痕的黑杆羽毛笔。墨水瓶在离得较远的地板上放着,大敞着,不停吐露焚调香的味道。

“你这是在?”

看样子是个新人。也是又有谁会闲的没事到这里来,还染得一群臭虫。摩恩打量起他,像是看一篇论文行文脉络的大学教授。

“我叫摩恩,这里的房客。正在进行相关植物体生长情况与功能的勘测活动。”

——那些都是我种的植株,别再踩到了!当时他是这么说的。那警告意味的嘴脸和他一如春风状柔和的脸属实不符。手指指向那群低矮的盆栽,就像是个在外工作功成名回来的丈夫向妻子炫耀他的功绩一样介绍。

克雷得一直微笑,做上了一个合格“妻子”的工作,迎合他的手指装作惊讶地点头。很明显,这对一直没人认可的摩恩很受用。他开始对克雷得讲述这些植物的用处,越来越兴致勃勃,若不是头顶的玻璃,估计他都要一个用力跳起来。

“这些都是些不招人待见的东西不是吗?”

克雷得不解地问,面对正在兴头的摩恩他突然泼了盆冷水。

“是啊!”摩恩愣愣,反应过来很快就做出了回答,“但我喜欢啊。”

——它确实不受人待见,无论在神学院还是在这里。他们都说无用,对于花时间给一株普普通通最为常见的植物不如去研究高深莫测的神学术数。可是它终究有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冬眠期未过就被丢到大街上挤满垃圾的垃圾桶里。早上来点灯的人终有一天会发现它,对着它傻笑,说:“你看,我捡到一颗绿色的宝石。”

摩恩轻抚着叶片,眼睛里尽显温和。一对微微下垂的眉毛透露着让克雷得发呆的幻象。

“神学院的人总是这样,他们已然遗忘自己学习的意义,来自真理的礼物在他们的名利下被丢出家门,光明粼粼的墨水中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他们身上的腐臭。”

——可谁又不想要去追逐自己的喜爱。生物,我们的身体一直困扰着我们,我们需要金钱、食物、水,我们的本能驱使我们活着,他们迫不得已,他们选择生计;我能理解,但不与苟同。

【二】

“克雷得,要楼下喝一杯吗?我请客。”

一颗毛茸茸的头从房门处探来,阳光地对他笑。一对虎牙裸漏在空气里,头上的狼耳朵一动一动,热情的像是太阳神的赤羽。显然他并不是人族,而是类人,是被所有人厌恶的种族。但似乎并不一样,他并不暴厉……

“行,等我一会。”

克雷得急忙把箱子藏在床底,笑着前去。既然已经来到这了,就待下去吧,姑且,暂时。木质的箱子四角处的金属护铁闪着暗金色的光。

赤红色的寸发在空中飘晃,他正看着报纸。

“默瑟瑞,在看什么?”

克雷得发问,凑近他,不理解为什么一向跳脱不看报纸的他开始拿起报纸。他不明白默瑟瑞反常的行为,明明之前还抱怨报纸的纸质太过粗糙廉价。

“来了?”默瑟瑞伸手揽住他,用手指向报纸,“看,星芒自己把自己玩儿垮了。身为首领的哈默欧竟然把他的信众全杀了。呵呵,想必他的社员到死都没想到这个结局,那群傻子。”

——9月21日,时序冬,大雨滂沱,星芒社变。社长哈墨欧袭击王庭,一通胜利。后哈墨欧反叛,屠戮千尸,行动失败。

他久久不语。

“是吗?……真是好笑。”克雷得冷冷道,手掌紧握得要掐出血来。有些发愣,面色阴沉,肌肉紧绷,拍开默瑟瑞的胳膊,坐在对面,倚在椅背上,自顾自往嘴里塞了口糕点。显然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兴趣。五味杂陈的情绪紧紧地勒住他的心脏。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人,为什么?眼泪不争气地一点点落下,在默瑟瑞面前,掩住自己哭泣的面容。

为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的事业一日间就会崩塌?您……我本应该也是他们的一员,背叛……真是可耻。我已经找不出什么理由去掩盖如此……卑劣。他想起来不久前对他相向的同党——是不是我早些意识就不会……

“克雷得,你是哪儿的人啊?”“克雷得,你有在听吗?”“克雷得,你没事吧?”

“克雷得?”

“让我静静。”他开口打断了这位“陌生人”的慰问,如一尊雕像,枯朽地封闭着。

外面的雨一遍遍冲刷,击打在路灯的铁皮上,争先恐后,在上面抹上一层油质。

…………

他最先打破了气氛。

“我是镜湖人。一个星芒社人。”

“镜湖人?!”默瑟瑞惊讶,他可不信,没有镜湖那边的口音和样貌,倒像是本地的。他是隐瞒了什么?星芒社……

“我也是镜湖的,照这样说我们还是老乡。”

默瑟瑞把散乱了的头发往上捋,走到他跟前:“别伤心了,已经过去了……在大雨的冲刷下一切都会过去。”

“是吗?什么都会过去?”克雷得冷笑,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酒吧竟然已经成为他唯一的避风港。想着,他有点了几罐啤酒。